隔着氤氲水汽,宋之拂双颊坨红,偷偷望慕容檀,却见他俊颜上亦闪过一丝不自然。
方才孙嬷嬷那一声问,正好解了慕容檀的尴尬,他想也未想便应了,可待仆役入内,又瞧见宋之拂绯红的面颊,方想起这并非他的屋子。
二人成婚多日以来,除新婚第一夜,其余俱是分房而眠,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如今他忽而便要留下沐浴……
慕容檀赶紧挥开脑中胡思乱想,暗道,本就是夫妻,他这般行事,实属正常。
可隔着水雾,宋之拂羞涩的模样,令他想起方才那张俏脸上委屈又隐忍的可怜神情。如此,怎么仿佛是他趁人之危似的?
这般想,倒越发要当个君子了。
他绷住脸,正要令她出去,却见她已然垂着脑袋退了两步,侧过身道:“夫君沐浴,阿拂在外候着吧。”说罢,也不待他应,小步便急急迈着踏出门去。
慕容檀好容易固住的表情生生垮下,尴尬与恼怒浮上心头,如此说来,还是他自作多情了,她这么急着离去,想来压根儿也未有心思留下侍奉。
他越想越恼恨,抬着受伤的手,只一手解开衣扣,连宽衣也费劲儿起来,外衫褪下,竟直接将桌边茶杯勾下,发出清脆的瓷片碎裂声。
屋外,宋之拂才踏出,便见孙嬷嬷一脸不赞同的模样,将她悄悄拉至一旁,低声道:“早知姑娘还害臊,不愿意服侍侯爷。听嬷嬷一句劝,早晚要来。”她说着,将手中替慕容檀预备的换洗衣物直接塞给宋之拂,将她轻轻往门边一推,“姑娘,去吧,嬷嬷在外头守着你。”
宋之拂咬着唇踌躇不已,怎么也踏不出那一步。正当此时,却听屋里传来清脆的破裂声,这才想起慕容檀为了救她,还受着伤。
她咬咬牙,罢了,横竖都要走这一步,就当是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吧。
轻叩门三声,得了应允,推门而入,就见地上衣衫散着,慕容檀只披一件里衣侧站着,满面恼怒与不耐,看也未看来人,只当是个仆役。
他寻常惯了行军打仗时的独自生活,也不需旁人服侍沐浴,便只指着地上破碎的瓷片道:“把这收拾了便出去吧,这儿不必你伺候。”
宋之拂只得将手中衣物搁在一旁,低下|身一个个拾碎瓷片。
瓷片碎得大大小小,形状各异,偶有一些格外锋利的,一下便把她的手指划出一道半寸长的口子,鲜血汩汩流出,疼得她轻呼一声。
慕容檀这才发现来人是那个令他气不打一处来的小丫头,再瞧她笨拙的模样,和委屈巴巴望着自己的模样,心里的气又消了,统统化为无奈。
他上前一把握住她受伤的手,叹道;“怎这点小事也做不好?放着吧,一会儿让下人来收拾。”
语气温柔难掩,他却并未发现,只仔细查看她如青葱一般的手指,用力将血挤出,待伤口渐愈,又唤人送来金创药。
孙嬷嬷在门边悄悄望着慕容檀衣衫不整的握着宋之拂的手,这才放下心来,冲宋之拂比了个安心的手势,再度将门自外关上。
宋之拂却羞红了脸,垂着眼不敢忘眼前人,将细白的手缩回,咬着唇轻声道:“夫君请沐浴。”
慕容檀也回过神来,心里涌起一阵不自在,绷住脸不再看她,转过身伸展双臂道:“替我宽衣。”
宋之拂心里扑通直跳,脚下到底一刻也不敢停,行至他身后一步处停下,替他除下亵衣。
温热的呼吸与纤细的指尖若有似无拂过,慕容檀只觉浑身肌肉皆紧绷,抿着唇一动也不敢动,亵衣一除,便赶紧移开些,指着外间道:“我自己来,你且在外候着。”
宋之拂亦是浑身紧绷,一听这话,如蒙大赦般快速移出,只背对着里间,再不敢多看一眼。
于是男主单手洗了个澡。
巾帕与衣物皆整齐的叠在旁,他伸手扯过擦一把,拿起亵裤要穿。
可少了一只手,解下容易,要穿上却着实费劲,好容易将双腿套入,却因过于宽松,刚扯住一边腰带,另一边又迅速下滑。
正当他急得满头大汗,迫不得已伸出那只受伤的手时,便听外间弱弱的询问声:“夫君可需阿拂帮忙穿戴?”
原是宋之拂想起方才他行动不便的模样,总还是担心,方出口一问。
慕容檀低头看一眼狼狈的亵裤,又抬头看她局促的背影,终是放弃挣扎,疲惫道:“替我穿衣吧。”
宋之拂深吸一口气,又垂着头入内,看也不敢看他,只伸手替他将腰带系好,将亵衣穿上,再迅速后退,拉开些距离,仿佛他身边便是百丈悬崖一般。
孙嬷嬷令人入内将浴桶等物清走,又试探问道:“侯爷可要在此就寝?”
这话忒直白,宋之拂已然羞得无地自容,心里竟有些埋怨孙嬷嬷操之过急,教她招架不住。
慕容檀却只沉思一瞬,便点头道:“就在此安歇吧。”
孙嬷嬷此刻方吃了定心丸,只以为事成,当即欢天喜地的令人服侍二人净面漱口,再行退出,那模样,不晓得的还以为今日才是洞房花烛夜。
这可苦了宋之拂,憋着心思始终噤声,捏紧裙角动也不敢动。闺房之乐她自是懂得,可今日方知这人有心除掉自己,教她如何能放得下心?
慕容檀好气又好笑,坐在床边轻叹道:“睡吧,我不动你。”
若说起初有那么半分心思,此刻看她惊弓之鸟般的模样,那半分心思也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可宋之拂将信将疑,仍是不动,只怔怔盯着他,似难辨他话中真伪。
他无法,只自行吹熄蜡烛,翻身躺下,自顾自合眼入睡。
宋之拂如一只小羊羔一般躲在床边,借着微光,透过黑暗又瞪了他许久,见他似乎真的就此入睡,再无旁的动作,这才放了心,小心翼翼躺至他身侧。
慕容檀却陡然睁开眼,趁她不备,迅速侧身,伸手将她抱在怀里。
她惊得心跳都漏了一拍,浑身霎时僵住,大气不敢出,战战兢兢一动也不敢动:“夫君……方才明明说——”
慕容檀感受着怀中人儿细微的颤抖与恐慌,这才觉得憋了一晚上的烦闷得到了些许发泄。他凑近她耳边,打断她尚未出口的话:“嘘!你方才说不想死,你可知,哪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惊惶再次浮上心头,宋之拂只觉呼吸停滞,眼里慢慢又蒙上水雾,大颗大颗的泪珠自眼角滑落,在黑暗中闪出晶莹的光。
这回却换慕容檀惴惴不安起来。
他正暗自懊恼自己说得过分了些,刚要开口安慰,却忽而察觉怀里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动了动,竟是侧过身面对他,伸出双臂缠住他,将脸埋进他怀里。
她懂了,只有牢牢抓住身边这人,才能暂保性命。
好姑娘,果然聪明识时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