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日子再难过,也不必如堂堂蒙古汗王一般,隐姓埋名,流落他乡,时刻担忧被人追杀灭口。”
慕容檀说得不咸不淡,却直戳中哈尔楚克心坎。他到底年轻气盛,原本胸怀大志,要替已故的父亲达成重振蒙古的心愿,谁料汗王宝座尚未坐稳,便生惊变,教他狼狈奔逃,只能一面顾着保命,一面伺机而起。
此刻在北平,争取同样处境不妙的慕容檀的支持,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咬紧牙关,将胸口喷薄而出的羞辱感强行压下,垂着脑袋生硬道:“我们草原上的汉子,不如你们中原人喜兜圈子,王爷说得不错,我的确身处险境,需要王爷的帮助。”
如此,便算是率先低头服软。
慕容檀目的达到,亦收起笑意,压低声道:“助你,于我又有何好处?我大齐与蒙古,素来敌对。”
哈尔楚克心知他是在逼自己亮出筹码,遂微微闭目,再睁开眼时,才沉声笃定道:“只要燕王助我重夺汗王之位,我治下之蒙古,五年内,绝不侵犯大齐之寸土。”
慕容檀闻言,却忽然摇头笑起来:“我慕容檀何时惧过蒙古?”
此话一点不错,燕王镇守多年,蒙古人皆闻风丧胆,只他慕容檀在一日,蒙古自然不敢来犯。可除此之外,他还想要什么?
哈尔楚克咬着牙问:“王爷想如何?”
慕容檀收敛笑意,冷冽道:“加一条,不得与高丽勾连。”
哈尔楚克浑身一震,神色顿时复杂起来,难道慕容檀对他心中的打算,早已洞悉?高丽虽不与蒙古接壤,且国小民弱,却因长年臣服大齐,得到了丰厚的财帛粮食,实力亦不容小觑。更重要的是……他的确已暗中与高丽王联络,欲求娶一位高丽公主。
他该如何抉择?是否该放弃高丽,将全部身家皆压在这位自身难保的燕王身上?
此刻的慕容檀面色平静,眼中无波,只静静凝视着他,虽一字不发,却自有一股心怀丘壑,万事皆处变不惊,成竹在胸的气派,令人不由自主便心生臣服。
哈尔楚克脑中闪过万般犹豫挣扎,最后下定决心,微微低下头颅,诚恳道:“请王爷借兵。”
“你要多少人马?”
哈尔楚克年轻的面目上浮现出一抹仇恨的痛意,咬牙道:“若是燕王铁骑,五千足矣。”如今的草原四分五裂,各方势力皆零散不已,只需五千,他有十足把握,出其不意的将各部人马收入囊中。
慕容檀笑赞:“不愧是额森的儿子,半月后许你人马,本王便等着你的好消息。”说罢,他将刘善招来,领哈尔楚克安置。
临走前,哈尔楚克于院门处停下脚步,回身神色复杂道:“寺中西侧厢房所居何人?”
慕容檀凝眉:“如何?”
哈尔楚克道:“纵火者自西厢房出。”
第23章 暗中试探
说罢,哈尔楚克便转身随刘善离开。
慕容檀闻言,却是脸色忽然凛冽。
西厢房,那是徐夫人与杜海月的屋子,他如此说,到底何意?是实话实话,还是别有用心?
徐夫人不喜郑氏,杜海月亦对他心怀情意,这些他并非毫无察觉,却总觉不过是女人们的小心思,不值一提,尤其新王妃是他的妻子,王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姨母出身高门,应当自有分寸,不会与她如何为难。
可若哈尔楚克所言非虚……
他倏然想起那封差点送到冯显手中的告密信,心中一个激灵,眼神顿时一黯,难道府中奸细,就出在徐夫人处?
思绪尚飞速转动着,身后的屋门却吱呀一声开了,宋之拂披着件罩衫,不安的探出一张苍白憔悴的小脸,水汪汪的眸子转动着,直至寻到他的身影,方松了口气,局促解释道:“我瞧你许久不归,心中不安……”
实则她更想说,因方才一场火,如今实在惧怕独眠,话到嘴边,到底未说出口。
慕容檀瞧着她犹疑又胆怯的模样,心底多少知晓她的惧怕。然她是燕王妃,不论是否自愿嫁给他,要想在这艰难的境况中活下去,就必须坚强的承受。
他转身进屋,更衣熄灯后,躺在榻上却仍是睁着双目,毫无波澜的将方才哈尔楚克所言和盘托出,静待她反应。
谁知她只静静望着床顶的纱帐,许久未作声。
黑暗里瞧不清她面色,他只当她是被吓住了,一时回不过神来,遂暗自叹息,到底还是年纪小,未经历太多人事,小家子气了些。
他心底漫出些微失望,原本对妻子的期望也散去不少,伸手将她搂在怀里,方欲张口安慰她,却见她于黑暗中转过俏脸,晶亮的双目直直望着他:“若果真是徐夫人所为,夫君可会觉伤心?”
他闻言一愣,遂伸手捏起她的下巴,凑近些仔细端详,却见那双杏仁一般的眼睛里,竟盛着几分忧愁。原以为她方才因害怕与恐惧,才沉默不语,可这样一瞧,却着实疑惑起来:“我为何要伤心?”
宋之拂却自觉揭了他伤疤,语气越发小心翼翼:“那是夫君的嫡亲姨母,自小的情谊……”
他恍然大悟,才知她眼中担忧,只为他。心底莫名涌起一阵说不清的滋味,既甜又酸,还泛着些苦。他眸光越发深邃,嗓音暗哑道:“何故担心于我?”
宋之拂怔怔望进他眼里,嗫嚅道:“过去已有王长史之前车之鉴,阿拂不愿夫君再伤心难过。”况且,她自己亦是尝过被至亲之人背叛的滋味,如今见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遭亲近之人背叛,心底总忍不住同情怜惜。
慕容檀却觉心要化了,搂着怀着的小娇妻,手臂紧了又紧,恨不得将人揉进心窝里。这块宝贝疙瘩,着实招人疼。
幸好今夜他来了,否则……想起方才那一场火,他眼神再度暗了暗。
他抵着她额头,低声笑道:“你如此替我担心,可曾想过自己?他们要害的可不是我,而是你。”
宋之拂却是浑身一抖,后知后觉的惧怕起来。
是了,徐夫人与杜海月二人要的不过是王妃之位,她们的眼中钉分明是她,她该担心自己才是,哪里还能替旁人操心?
她咬着唇慢慢将身子缩紧些,心头一阵凄惶。从头至尾,徐夫人母女与慕容檀才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外人,竟还担心他,只怕他心里早已嘲讽过她千万次。
慕容檀方才不过玩笑,此刻一瞧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便知她想歪了,一颗心早已软了又软,赶紧捏起她的脸蛋,咬一口尖翘白嫩的鼻尖,柔声安慰:“别怕,凡事我护着你。”
宋之拂水汪汪的眸子转过去凝着他,瞧得他心底咯噔一下,仿佛被人挠了一把,浑身血液立即燥热沸腾起来,直蹿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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