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氅上尚有余温,就这样披在荣自明的身上,荣自明只觉得连心也一起暖了起来。只是,如今都十一月了,杨琼华解了鹤氅,自己身上却只剩下件略有些单薄的袄子,婴儿肥的脸颊都被冻得有些发白了。
荣自明连忙便要将鹤氅还给她,嘴里道:“我不碍事的,要不还是还你吧,左右回去就能换衣服了……”
杨琼华见他冻得牙齿打颤还要把鹤氅还回来,心有不忍,嘴上却不客气:“你就省省吧,你身上都湿透了,这鹤氅沾了水,我哪里还能再披。”
荣自明只得停了要解鹤氅的手,又小声道:“谢谢你。”
杨琼华哼哼着替他:“男儿大丈夫,你这样扭扭捏捏的做什么,赶紧起来,回去泡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才是。对了,还得叫人给你备点儿姜汤什么的,要不你这时候泡一回冷水,明儿指不定就要病了……”
眼见着荣自明和杨琼华两人一面说一面走,言语和谐,被人忘在一边的两个侍卫只能:“……”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好像是无理取闹、坏人好事的坏婆婆。
不过,这般闹了一场,荣自明虽是身体康健,到底还是小病了一场。
惠国大长公主为此找了一回傅长熹这个弟弟的麻烦,很是不高兴:“你这可是重色忘亲——自明可是你的亲外甥,哪里能这样折腾?我瞧他病了一场,脸都要瘦了。”
傅长熹却道:“不过才几日,便是瘦了,哪里又能看得出来?”
惠国大长公主被噎了噎,然后才强词夺理的道:“我是他娘,知子莫若母,我说他瘦了就是瘦了。”
傅长熹翻看这公文,微微颔首:“嗯,那就瘦了。”
惠国大长公主一肚子火竟是被他憋灭了一半,最后也只能咬牙道:“你就一点也不心疼自己亲外甥?”
傅长熹叹了口气,心知这公文是看不下去了,只得把公文等合上推到一边,然后转过头,正色与惠国大长公主说道:“皇姐就是心疼太过,这才纵得他这样无法无天。他也不小了,过了年就要十八,再有一二年便要娶妻生子,是个大人了,也是时候该懂事些了……”
这道理,惠国大长公主不是不懂,可她只荣自明一个儿子,到底不舍得叫他吃苦,只能咬着牙道:“我与国公爷只他一个儿子,皇帝也只他一个表兄,难道真能看着他吃亏不成?等他日后与琼华成了亲,杨家就是他的岳家,他岳父还有几个舅兄,总能帮扶着的………就不能叫他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
杨家几个儿子,统共也只杨琼华一个闺女,一般人家难免要觉着娶了这么个姑娘回来,光是那如狼似虎、威武雄壮的舅兄们,自家儿子就要吃不消,只怕是没法子对媳妇挺起腰板。可惠国大长公主却知道自家儿子这样的,就得有个得力又强势的岳家。杨家这情况也是正正好,虽然杨大将军当时提了两个严苛条件,可惠国大长公主思来想去,竟还是觉着杨家最是合适,且底下一对小儿女又是彼此有意,索性便快刀斩乱麻的定了下来。
如此,哪怕惠国大长公主与荣国公以后早去了些,荣自明靠着这么个得力外家,还有皇帝表弟照顾,想必也不至于难过——以往,惠国大长公主就是这么想的,可如今却被傅长熹戳破,多少有些心情复杂……
傅长熹却凝目看她,淡淡道:“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皇姐,靠人不如靠己,自明他日后总还是要靠自己的。”
惠国大长公主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听见去了些。
傅长熹又道:“南宫荒僻,皇姐以后还是少去为好。”
惠国大长公主闻言,心头一跳,竟有些不敢与傅长熹的目光对视。过了片刻,她才叹了一口气,坦然道:“到底也是好些年的感情了,我想着她往日里在宫中穿金戴玉,再没有受过苦。如今一人住在南宫,过年也回不了宫,多少也有些可怜………”
傅长熹却是冷冷回了一句:“便是在南宫,她也有宫女太监服侍,依旧是穿金戴玉,高高在上的太后,何谈可怜?要说可怜,那也是被她欺辱、被她暗害的人。皇姐便有善心,也别放在这等人的身上,免得恶心了自己。”
惠国大长公主又被噎了噎,只好叹气。
傅长熹却是警告她:“郑氏心思叵测,皇姐还是勿要被她欺骗才是。”
惠国大长公主只得点头:“知道了,以后不去了还不成吗?!”
傅长熹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随即便转开话题:“如今宫中无人住持大局,只得请皇姐帮着搭把手,倒不必十分小心,不出大乱子便是了…………”说着,便与惠国大长公主说了几桩要紧的宫务以及十二月里宫宴的种种安排。
说起这些,惠国大长公主一时也忘了荣自明还有郑太后的事情,反倒仔细的思量起年节时宫里的种种安排。
虽说如今皇帝还小,后宫无人,连太后也不在,可这时候总不能出乱子,还是得把这年也安安稳稳的过了,不能丢了皇家的颜面——惠国大长公主便是皇家之人,自然是十分注重这些。
与此同时,南宫中的郑太后亦是收到了郑家送来的密信。
自来了南宫后,郑太后不得不又换了往日里的华服美饰,盛装珠玉,而是穿了一身素色道袍,头束莲花冠,只有霜雪般的手腕上套着一串殷红如血的珠串,那到还真有几分潜心修道,为国祈福的模样。
郑太后的面容却依旧光艳照人,如牡丹盛时,哪怕是素色道袍也遮不住她那风流旖旎的体态。她是如此的美,唯一的瑕疵大概便是脖子上那还未好全的伤口——那是傅长熹用长剑抵着她的脖颈留下的。
那一剑,令她胆战心惊,令她美玉有瑕,令她从那人间至贵的帝王宫阙到了如今这荒僻少人的南宫。
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啊。
以至于,郑太后都有些改了兴趣:她曾为那策马而过的少年而一眼误多年;如今被对方拿剑指着脖子,又为那郎心如铁的冷酷模样而觉心痒…………该说,不会愧是傅长熹吗?总是能够令人心动,令人沉醉。
只可惜,郑太后的心动与沉醉也不过是一瞬,当她屏退身边诸人,独自一人靠坐在小榻上,施施然的打开郑家送来的密信,一字字的看下去时,脸色就渐渐的冷了下去。半晌,她才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声音:“该死!都是趋炎附势之辈!都该死!”
当她入宫为后时,郑家还有她那父亲待她何等的殷勤小心;当她与父亲里应外合的图谋大权、当她为太后时,这些人怎敢如此轻忽与她?
如今,这些人不仅不敢直接上书让皇帝接自己这嫡母回宫,还劝她在南宫安心祈福,还说什么多留几年全当养望!可笑!荒唐!
郑太后一手便将那密信揉成了团,随手便丢进了香炉里。
眼见着香炉里的纸页被烧成火星,烧成灰烬,郑太后的眼里也闪过一丝狰狞而癫狂的神色。
她咬了咬牙,那张美艳的脸容上竟是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安心祈福?在南宫多留几年,休养生息?”喃喃的重复着信上的话,郑太后断然冷笑道,语气森然,“哪里能叫你们就这样如意了?”
这种地方,叫她再待个几年,不如叫她去死!
倘要她死,总得拉上些人才是。
郑太后心里转着各种念头,不知想到什么,眸子微微挑起,眼波流转如春水化开,红唇微扬,露出了一个令人浑身酥软的妩媚笑容。
………
大约是心中主意定了,郑太后接下来的日子反倒是不折腾了,南宫上下皆是松了口气,可算是过了个好年。连带着宫里也跟着少了许多事,太太平平的过了这个年。
因着甄停云与傅长熹只是定亲,且早便与傅长熹说过了不想出席宫宴——毕竟她眼下还不是王妃,入一趟宫便要被折腾一回,也是怪累的。所以宫里的几回宫宴,甄家上下皆是无缘,倒是过年时得了宫里赐下的几盘子福菜。
这福菜也不知搁了多久,早就冷了,看着也是油腻腻的,还不急明月楼的烤鸭来得诱人。偏偏,这又是皇家赏下来的,到底是个好彩头,甄父做主,拿去供祠堂里的列祖列宗了。
甄老娘颇觉脸上有光,还道:“咱们家如今可算是兴旺了!”说着,不免又想起早去的甄老爷,难免又添感伤,与甄父道:“可惜你爹没福,竟是没等到这天,连衡哥儿这宝贝孙子都没见着………”
甄父和裴氏难免要在边上陪着说几句喜庆的话,这才逗得甄老娘重又开了颜。
一家子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又拉了甄衡哲起来作诗作词的,听着边上的鞭炮声,竟也是难得的热闹欢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