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睫垂下,他松开手,似叹息般低低地道:“好。”
赵誉站起身,黄门在后替他披了九龙缎氅,屋中人齐齐跪低身子,道:“恭送皇上。”
一场机锋,在苏皇后的坚持和皇帝的妥协下落幕。
林氏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免惶惶地朝福姐儿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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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誉几步跨出坤和宫,他近身大内监黄德飞气喘吁吁跟在后头。
“万岁爷,上辇?”
赵誉摆摆手,道:“走走吧。”一口浊气堵在胸腔,郁结难舒。
苏皇后、苏瀚海苏煜炆父子,他们到底当他赵誉是什么人?
这皇子非苏家不可出?
皇位要不要拱手送他们一半?
黄德飞甚少见圣上如此气急败坏,他向是个有耐心的人,尤其待苏皇后。
赵誉却想,当年苏冷秦林四家的襄左之功,到底还要拿捏他到什么时候?
虽隔着珠帘,他亦不动声色。可内室的情境他还是分明瞧见了。
林氏的动作做得隐秘,可那少女表现未免太明显了。
竟倒在苏皇后鞋上?
是想故意叫他知道是苏家强逼她出头?还是以这种粗鄙法子吸引他的注意?
赵誉长舒一口气,越发觉得是后者无疑。
当年他与苏皇后最蜜里调油的时候,曾暗写了一首小诗赠与。“……云堆雪就冰肌骨,一抹红痕点凝霜。”
他赞过苏皇后戴了红玛瑙珠串的腕子,如今那少女,便也学了那模样,扑倒之时,袖子翻飞,一截皓腕着红挂宝,是要东施效颦?
苏皇后再不济,也是堂堂正正从正阳门迎进来的正位中宫。她算什么?
苏家是觉得,自己堂堂帝王,会中意这样一款野趣?
黄德飞大气儿不敢出,屏息在落后半步的位置跟着。抬辇的黄门和一众亲随侍卫放缓步子在后行走。赵誉浑似不觉,待行至甬道尽头,立在红墙透出来的一树松针叶下,他微仰起头,见有鸦鸟从枝头掠过。
这冬日再长,终是要作别而去。眼瞧是新春了。苏嫔殁去,来年三月又是一轮选秀。人人皆道他富有四海,享尽艳福,只他自己知道,他所求的,其实从不曾得到。
坤和宫里,地龙烧的过热,福姐儿鼻尖都渗出了湿意。
林氏示意她扶着苏皇后一道出去面圣那瞬,……越发确定了她心底的猜测。
她能做的,唯有假作不懂。
苏皇后不好怪责,林氏也羞于再频频夸赞于她,一时间,福姐儿陡然轻松了不少。
她和婉云婉妍等坐在外头吃酥酪,只留了苏婉璧和林氏在内伴着皇后。
喁喁低语,在外无从听清。福姐儿攥着帕子抹了把嘴,一抬头,却见一对晶亮亮的眸子正盯着自己看。
十五姑娘苏婉然手捧酥酪碗,挑眉朝她笑道:“我这碗也给你吃?”
福姐儿怔了下,继而露出个笑容来:“好呀!”
一旁岳凌忙吩咐人再去添了一碗:“还有许多呢,姑娘们慢慢用。”
苏婉然看了眼内室,趁岳凌不察,凑近福姐儿身边:“你猜出来了?”
福姐儿眸光微闪,没有答话。
苏婉然吃吃笑道:“可你这招未免太……”
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无论怎么修饰,那个词都绝不会好听。
福姐儿是有自知之明的,并没有追问。
两人心照不宣地闭了嘴。
侧旁坐着的婉云婉妍姊妹俩却有些笑不出来。
——这位新来的十姐姐,也太给他们苏家丢脸了,连他们都跟着面上无光。
巳时末,苏府女眷才从宫中出来。
苏皇后换了身轻便衣裳,散去头发任张嬷嬷替她推拿。
美目裹了疲惫,沉沉地垂下去。长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化成长长的叹息。
张嬷嬷知道她心情不可能好。任谁愿意往自己的丈夫身边推人?若非没奈何,何苦如此委屈自己,又惹皇上厌弃?
张嬷嬷劝道:“娘娘,那闺女年岁样貌,都是最合适不过的。大奶奶虽有私心,却也是为着皇后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