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么?”
光华目光熠熠, 月色中稚幼的脸蛋衬得无比苍白, 一抹晶莹的水光从眼底漫了上来。
她的父皇,曾将她捧在掌心护如珍宝。
如今,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父皇为了一个才入宫没多久的女人,如此肃容厉色相待。
赵誉见这无缘无故伤人的人反一脸委屈,他容色更沉,回身将福姐儿揽住, 低声道:“你先过去。”
再转回头,看着光华:“今日是什么日子你可知?你又在闹什么?”
这个女儿被他呵宠着长大,他和苏皇后太难得才保住这么个嫡出的苗儿,从小就不忍她经风历雨, 如一支被供在温室里的娇花,他不许这天下任何人将她轻贱,曾经她承欢膝下巧笑嫣然,那般可爱无邪,他把她疼到了骨子里去。随着时光流转,她年纪越来越大,父女间不好再如她幼时那般亲密,可宠爱和关怀亦从不曾少,为何她却变得这样陌生,这样面目可憎?
如此刁蛮无理,如此蠢钝冲动,甚至连他这个父皇都不放在眼里,她怎会变成这副样子?
赵誉口中那个“又”字深深地伤害了光华。
她仰头看着他,绝望地不让泪水落下,“父皇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不是你和这贱人厮混御花园的好日子吗?父皇如此厌烦光华,不就是因着这贱人替你又生了个更可心的女儿吗?父皇对光华和母后,早就容不下了!”
“啪”!
响亮的拍击声打碎了光华满口怨怒。
她震惊地捂着脸颊,不可思议地望着赵誉。
赵誉收回手,半垂目光,面上闪过一抹疲色。
福姐儿本想悄声退去,把空间留给这父女俩,但赵誉的举动也将她震住了,脚步一滞便没有离去。
光华瞪大了眼睛,豆大的泪珠子一粒粒奔涌而出。
“父皇,您……您打我?”
赵誉负手在后,抿紧嘴唇,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光华,朕说过多次,不可失仪辱没了皇家风范。你瞧瞧你的样子,你哪里像个长公主?”
光华一句劝导也听不进,她忽略了赵誉话语中那浓浓的悔疚和心疼,只觉面前这个一味回护其他女人的男人是那样的陌生。
光华跺脚,突然再也忍不住了,她大声啼哭,歇斯底里地嚷道:“父皇,您为了一个暖床的玩意儿打我!父皇,您糊涂了吗?您又哪里还有一个君王该有的样子!我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要旁人做我的后娘决定我的前途,我不要不相干的人来左右我的人生!我不要人家拿我来做争宠的梯子!我哪里做错了?我哪里做错了?分明是你,……是你们!”
光华哗地将桌面上余下的玉盘、茶壶和另一只茶盏都拂在地上。
茶水溅污了赵誉的袍角,适才被烫到的手腕还隐隐作痛。眼前这个疯疯张张的少女当真是他心爱的长女?
她适才口口声声说着什么?
他糊涂了?他在她心目中俨然昏君?
赵誉脸色黑沉,见光华砸了东西就要走,他怒气盈满胸腔,低声喝道:“拦住她!”
几个小黄门连忙挡住了光华去路。
光华满面泪痕,回转头来,“父皇又想说教什么?”
赵誉笑了笑,笑容没半点温度,他面若寒霜,勾起嘴角,那笑容荒凉得叫光华心底升起隐隐的恐惧。
赵誉走上前来,一把钳住光华的臂膀,拖着她朝花丛后头的池边走。
光华手臂剧痛,只觉得自己像被铁钳扼制住了,她忍不住小声呼痛,脸色苍白求赵誉放开。
赵誉头也不回,看也不看她,径直拨开碍事的枝叶,拖着光华一路走到池边一张长案前。
他重重将她掼在地上,俯下身钳住她后颈迫使她抬头。
“张开眼,蠢货!”赵誉咬牙切齿,第一回 如此痛骂自己的骨肉,“你张开眼好生瞧着!让你母后在天之灵也好生瞧瞧你!瞧你是多么懂事孝顺,多么的有出息!”
赵誉甩开她,任她泪水糊了满脸去揉被掐痛的手臂。
透过模糊的视线,光华瞧见面前的长几上摆着一只香炉,一旁备着指头粗细的长香,案上摆着果子点心,以及各种菜肴和酒。
光华记得,里头大多是她母后生前爱吃的东西。
她猛地回过神,愕然看看那桌案,又看看赵誉。
这分明是……
身后,曼瑶从地上取了一只装满纸钱的铜炉,面带惋惜地道:“皇上想要祭奠先皇后,公主殿下,您误了皇上的吉时了!”
他没有忘却。他没有不理会她母后的生祭。他还叫人算了吉时……
赵誉清冷地站在那里。
御花园站前前后后侍立着无数宫人内侍,福姐儿自亭中步下来,一步一步迟缓地走向他。
他背影高大而孤绝,此时此刻,他恍似被世人所遗,令人唏嘘。
赵誉垂着眸子,许久许久,才从骇人的静默中抬起头来。
“看清楚了吗?”
他声音依旧醇厚低沉,隐有几分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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