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被余奉声这番话给说愣了。她自己明明还在哭,现下却反而安慰起余奉声来:“余伯伯,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那我不叫晚晚了,我也不要这个名字了,我、我不能让妈妈为难。”
“真是个乖孩子。”余奉声笑容和蔼,耐心地找了张纸巾递给陆晚,陆阳却偏偏看到他瞟了一眼手表。
他说:“至于生日那次……我们不是解释过吗?那天你余家爷爷身体不舒服,我又要加班,只能让你妈妈去照顾了。她现在是余家的媳妇,很多事是不得已的。陆晚,你要体谅她。”
得,开始道德绑架了。
憋着满腔怒火,陆阳差点把身边的叶子都给扯光了:他可听陆瑞年说过,余家那老头儿生了五个孩子,怎么出点事,就非要姜蓝去侍奉呢?还专门挑陆晚过生日的时候……他都不敢想,陆晚这两年在余家得受了多少说不出口的委屈。
而身处其中的陆晚看不见这些,依旧被人牵着鼻子走。她乖巧地点头,抬起手臂主动把眼泪给蹭干净,挤出个笑:“我不生妈妈气了。余伯伯,我们回去吧,我得去给妈妈认错。”
余奉声拍拍她肩膀:“不急。你妈妈那边我去解释就行了,她怀孕反应大,暂时分不出心思照顾你。要不,你先在章华念一年书?余伯伯给你找了最好的学校和最好的老师,等你妈妈生了,咱们一家再团聚,好不好?”
陆晚那声懂事的好字还没说出口,一阵风擦过她脸颊,随着叶子飞落,只听咚的一声,是陆阳从树上跳了下来。
人高马大的桀骜少年毫不客气地从余奉声手里接过行李,把陆晚揽到自己身后半步,昂着头说:“既然人送到了,您请回呗?晚晚住这儿,我和她爷爷高兴还来不及呢,就不给您添麻烦了。至于高考以后您家还有没有空位这事儿……晚晚以后自然是我们陆家人负责,您不用太为难。”
“添麻烦”和“为难”这两个词陆阳咬得重,语气里也尽是嘲讽,余奉声怎么可能听不出他的意思?
他心底对陆阳添了几分戒备,表面还是副老好人的笑容:“怎么能说是麻烦呢?姜蓝跟了我,陆晚就是我的女儿,我疼她天经地义。”
“有我……和她爷爷在,晚晚不缺人疼。这边暂时用不着您了,不送。”陆阳说罢就拽着陆晚往院子里走,炸了毛的猫儿似的,一路上喋喋不休:
“你傻不傻啊?在那儿住的不高兴就早点回来,家里缺你一张床、缺你一口饭?”
陆晚被他凶傻了,一个劲儿地抽噎:“是缺一张床啊。爷爷家就两房间,我回来了,你住哪儿?”
“轮到你这个小辈操心了吗?”陆阳确实没来得及想这些,当下只好靠教训人来掩饰心虚,“哭哭哭,成天就知道哭。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你那智商是不是都化成水从眼眶子里流出来了?”
被训斥得无话可说的陆晚,闭紧嘴巴大气儿都不敢出,老老实实跟在陆阳身后往楼上走。陆阳嘴上不饶人,心里堵得慌。
他很能理解陆晚对姜蓝的在意、依恋与不舍。
就在前段时间,从生下他就没再出现过的母亲突然找上了门来。陆阳以为自己会生气会埋怨,会将压抑了十几年的愤恨都一股脑地说给邱棠听,可最后他也只是站在学校旁的小巷子里,任由母亲将自己抱得紧紧的。
陆阳不知道,是不是每个被遗弃的孩子都曾在内心偷偷描摹过亲生父母的长相,也早替他们不负责任的行为想好了一千个一万个不得已的理由和苦衷。
反正他是这样的。
邱棠说自己当年也不想离开,她说他是爱他的,陆阳便信了。
也是那天,他终于知道自己应该姓祁。
此时,陆晚还跟在身后低低地啜泣,陆阳心一软,停下脚步转过身想安慰几句,她竟一头撞进人怀里。
两人像是不会动了一样,维持这个姿势停在原地。
也许心里都是渴望的吧?没人愿意打破这个求之不得的美梦。
陆晚湿热的呼吸喷在陆阳的胸前,像上前示好的幼兽在舔舐。楼道阴暗,少年脸上烧得通红,没人看见。他稍稍拉开一点自己和陆晚的距离,说:“喂,以后我就不叫你晚晚了啊。”
“?”陆晚没跟上他思路。
“我叫你迟迟,和那什么晚晚一个意思。”陆阳舔舔唇,“晚晚这个名字太烂大街了,迟迟……谁都抢不走,只有你有,多好。”
陆晚将迟迟两个字放在唇上来回咂摸了几遍,觉得甚妙,不禁破涕为笑:“陆阳,你怎么就想到这两个字了呢?”
“知道什么叫灵机一动吗?懒得跟你这个笨蛋解释。”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于课上偶然听到的一句诗,从这天起成了陆阳埋得心底最缠绵缱绻、也最晦涩难言的秘密。他和她的名字从此都有了新的意义,而陆晚,也终于变成了谁都抢不走的迟迟。
想起这些,祁陆阳实在是不放心陆晚留在余奉声那儿,思来想去还是给她发了条信息:
【迟迟,早点回来吧,我想一到家就看见你。】
陆晚没理会这条消息,祁陆阳又问了几次什么时候回帝都,她仍是拿姜蓝身体不舒服的理由来搪塞。祁陆阳不好插手她和自己母亲的事情,加之事务繁忙,只能作罢。
他是真的忙。
林家最近有意无意地又来面前提了几次他和林雁池的事情,祁陆阳根基不稳,不想也不能得罪这家人,只好一次次地推脱,一次次地找借口。
借口总有用完的一天。
就在昨天,林家人直接将林雁池送到了祁陆阳这边,说是让他谈项目的时候带着学习学习,两个人顺便增进了解。
这理由让祁陆阳无法拒绝,他只能把林雁池留了下来,除了工作不多接触,一天下来没说几句话——哪怕他知道随时带上林雁池,或者说和她在谈判方眼前逢场作戏一下会更好拿下项目,也没有选择这么做。
虎狼环伺之下,祁陆阳想守住的东西就剩陆晚一样了,他不会放手的。
在余奉声家里待了三天,陆晚领着阿姨给姜蓝做了几餐饭,偶尔也跟着她一起去附近超市晃几圈,碰到邻居,姜蓝会高兴地说:“我闺女特意回家陪我,可孝顺了。”
母女俩渐渐开始说些家长里短的体己话,没人提起那个名字,也没人询问陆晚的归期。
可别人不问,不代表陆晚自己不想:她还回去吗?什么时候回去?回去了以后,又该怎么面对祁陆阳?不,但凡还存有半点理智的人,这种时候怎么还会想着要回去?
祁陆阳欠了陆一明的命,甚至他所谓的爱,都可能是裹着糖霜的歉疚,里头全是酸的涩的苦的辣的,让人难以下咽。
陆晚仍是舍不得这一点甜。
她还没死心。
陆晚自欺欺人地拖延着时间,自己的,祁陆阳的,以为总能等到个解决办法。她没骨气地想,祁陆阳如果愿意把一切都说明白,坦坦荡荡的,哪怕糖霜里裹得是毒药,她也能吃得下去。
大不了定个日子,他打算什么时候找个大家闺秀结婚,两人就纠缠到什么时候为止,一拍两散、互不相欠,也比直接分开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