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薇手一伸,强迫人站住。见陆晚也穿着保守的长袖裙子,她眉尾一挑,语气里塞满了隐晦复杂的情绪:
“那个庄恪……还是喜欢打人啊?”
她以为陆晚也挨了打,和自己一样用衣服遮住伤痕。
陆晚这才想起来,葛薇当时在医院就是被庄恪拿钢笔戳伤了手,这才掉着眼泪在自己面前卖惨,好把16床的烂摊子强行甩出去。
没想到她记得这么清楚。
陆晚挣脱开葛薇的桎梏:“你想太多了,没人打我。就算他敢,我也会原样打回去。”
葛薇将信将疑:“挨打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们俩也算知根知底了,你不用在我面前装。”
陆晚懒得同葛薇细说。她本该就此闭嘴,不再搭理对方,可犹豫了一会儿,心还是不争气地软了一软:“前三个月胎不稳,你最后早点告诉祁元善,免得出什么意外。”
陆晚怕祁元善又动手。
“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老好人。”
葛薇说着,语气突然松了下来,很像嗟叹:“你看看你,老实巴交的好姑娘一个,从来不做坏事,连个谎都不会撒,但下场……竟然也没比我好多少。你这辈子最大的错处就是喜欢上了祁陆阳。他们这家子人,命没一个好的,刑妻克子,碰不得。”
陆晚说自己不信这些。
葛薇呵呵一笑,讥讽地勾勾唇:“祁元善之前也不信,现在不也认了?这老东西总是半夜醒过来掐人脖子,说我要害他,不过是把我当成邱棠了、怕人家上门来索命。今年八月初一,昆禺山开山门,祁元善破天荒回了趟章华,去阳泉寺抢头香,又捐了一大笔钱,还学别人吃素,家里也请了尊观音供着。月初有个风水大师过来做客,他居然照人家的意思把家里的格局全改了……”
没想到,强悍冷血的极端唯物者祁元善居然成了这样,过了有一会儿,陆晚才开口:“照你这么说,我的下场也是报应。毕竟我做过亏心事,就比如你……”
“这个怪不到你。况且我也出气了、把泄露消息的屎盆子扣在了你头上。你和祁陆阳肯定因为我的事吵过一架了吧?你看看,最坏的那个,还是我。”葛薇自言自语,仿佛在自我催眠:
“可是,连你这样的都得不到好报,我又凭什么要去当个好人?没有意义的,没有意义的……”
陆晚能感觉到葛薇精神状况上的异常,却完全没兴趣再听下去,只说要人安心养胎、顺利生产,葛薇再次叫住陆晚,意味深长地说:
“你想不想知道吴峥在哪里?他手里藏的东西,祁元善可还没找到呢。”
陆晚不解地回头,葛薇重复了一边刚才的话,走近些:“他人在医院,一氧化碳中毒,已经躺了半年了,还没醒。但也可能是装作没醒,谁知道呢?你去看看他,说不定有惊喜。”
“吴峥这是怎么了?!”陆晚不敢相信。
想到什么,葛薇不自然地打了个哆嗦,抱住自己的手臂,缓了缓才叙述道:“你砸了张元元的那天下午,有人发现吴峥昏迷在自己的车里。当时,他的车就停在自己小区楼栋下,里面空调开的是内循环,所有门窗都关着,密不透风,吴峥吸入过多一氧化碳,就……”
听起来很像是缺乏常识引起的意外,但陆晚知道不是这样。她看向葛薇:“是祁元善手笔?”
“不然呢?只有他做得出来。”葛薇五官稍稍扭曲,是厌恶又是惧怕,“祁元善根本就不是人,他不是人。”
陆晚心底发寒:“酒会是在晚上,我当时还收到了‘吴峥’的短信,显然不是他自己发的。”
葛薇点头:“吴峥身边都是祁元善的人,他早就被监听了。祁元善知道你们俩准备碰头的事情后,就……”
先下手为强。
祁元善处理掉吴峥,顺手用张元元做局,把陆晚送进了监狱,是想拿她要挟祁陆阳吗?那为什么最后是由庄恪出面?或者说,里面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隐情?
陆晚脑子里一团麻,暂时想不太明白。
她只问:“你为什么要帮我?我又凭什么要相信你?”
如果对祁元善仅仅是单纯的憎恶厌恨,葛薇万万做不到如今这一步,陆晚上了太多回当,不得不防备。
“为什么……”葛薇惶然一笑,“祁元善请来的大师下了断语,说他命里带煞,那些夭折的孩子是为他挡了灾,父债子偿,替死鬼罢了。老东西对此深信不疑,他之前本来还在为着几个没能落地的孩子惋惜,那天以后,突然就不难过了。你说,如果祁元善知道我有孩子了,他的高兴到底会是自己终于有后,还是高兴又多了个替死鬼帮自己消灾?”
“总之,不管我告不告诉他怀孕的事,我的处境都不会变,他现在根本不在乎孩子,他不在乎的。”葛薇凄然地说。
陆晚一时无言以对。
葛薇以手覆上自己的小腹,动作无限轻柔,眼底是深切的悲哀:“医生说了,我上回流产时没处理好,伤害太大,如果这个也保不住,以后可能再也当不了妈妈。陆晚,我就这一次机会了。”
“如果一定要有人死,那个人绝对不能是我的孩子。”葛薇的眸子中涌动着不正常的亢奋与激动,“该死的是祁元善,只有他遭了报应,那些孽债才能清除干净,我的孩子才能活下来。该死的是他!”
陆晚在心里叹气。她很想问葛薇,问她为了钱果断放弃和福建商人的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有想过什么孽债和因果循环吗?
当个所谓的好人,只是为了图好报吗?
如果砸钱供菩萨得到了回应是心诚则灵,那得不到回应,难道就该痛骂封建迷信骗人不浅?
有人笃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陆晚却看到,这世上多得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一个人的命运是好是坏,和他本身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必然关系。悲观说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过是种自我安慰,虚无,功利,没有逻辑,选择当哪种人,真的只是一个硬着头皮的选择而已。
——而自己的选的路,跪着爬着也得走完。
这些话,陆晚没真的拿来跟葛薇讲。
葛薇不蠢,心底亦不一定真的相信这套说辞,她只是把它当成了救命稻草攒在手里,求得一时心安,陆晚万没必要自作聪明地去点破。
她只说谢谢,谢谢葛薇告诉自己吴峥的事。
葛薇平静了些,喃喃地问:“这么做,是不是能帮孩子积点德?我去庙里供了香,当天晚上菩萨就托梦告诉我,这孩子会平安出生。菩萨是不会骗人的,对吧?”
陆晚哪知道菩萨骗不骗人?她自己倒是早学会了撒谎,今天却只想说不好听的实话。
于是,她老老实实地说:“葛薇,我不是菩萨,我不知道,但我真心希望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