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潭中的红色,是从下面人的右侧胸口处不断涌出来的。
奇怪的是,非但下面生命垂危的人没有挣扎,便连上面着保持着一副吃力姿势的人,也没有半点动静,就像是块千斤重的雕塑一样,连基本的呼吸所产生的胸口起伏都没有。若是拿着手电筒再仔细看去,或许还能看见掉落在二人附近的一个小丑面具,以及上面那人脸颊上的塌陷的鼻梁、青肿的眼眶,与一个鲜红的血手印。
卢苓韵就是这样被那原重一百八十斤,现重无法估计的胖子小丑死死摁在了泥地里。身上压着人,脖子卡着手,左眼悬着刀,右胸处还有一个两三厘米宽,十来厘米深的涌血刀口。现在,对方变成了一块静止雕塑动不了手了,可卢苓韵却也逃不开去。
或许是右胸那一刀穿透了胸膜伤到了肺的缘故吧,卢苓韵有一下没一下地咳嗽着,嘴里是浓浓的腥咸。古装电视剧不总爱用“口吐鲜血”来表示主角的重伤不愈吗,卢苓韵不由得想着,要不是痛得快死的人是自己,她还真有兴趣拿着眼前状况,去给那些喜欢吐槽这“吐血”的戏剧效果的人看看,好证明证明,有些时候,“重伤不愈”的人,还真是有可能“口吐鲜血”的。
这些有的没的念头,其实也就是卑微的转移注意力苦中作乐,因为,她得尽力让自己多活一会儿,自己活的越久,董霜才能逃得越远。
但无论怎么坚持,该来的,还是回来。
渐渐的,卢苓韵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了。每一次吸气呼气所带去的,都是让人恨不得直接抹脖子的痛,可要是通过屏住呼吸来避免胸廓运动,极度缺氧的身体,则会一次又一次地敲响大脑中那让人疯狂的警铃。左右权衡下,她不得已,又或者说,身体自动帮她选择了这“会呼吸的痛,会痛的呼吸”。
卢苓韵的背是贴在湿漉漉的泥地里的,血液的流失与沁入衣物的雨水,一点点带走着身体的温度,寒冷与缺氧侵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她冷着痛着,到了最后,已经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了。眼前本就残缺的景象更是像被老鼠啃过似的,有一帧没一帧,消失的画面也渐渐带走着微弱的意识。
可意识却走得很慢,优哉游哉的,在将这漫长的折磨分毫不漏地传送给卢苓韵后,还矜矜业业地停留着,似乎卢苓韵无尽的痛苦,就是它尽职尽责的最佳表现。
直到,嘀――九点的整点闹铃,卢苓韵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卢苓韵咽气的同一瞬间,压在她身上的肥胖小丑恢复了动静。
嗤――地心引力。小丑男手中的刀插入了卢苓韵的右眼。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也在那一刻,喷射在了小丑男的脸上,冲乱了那个鲜红的血手印。
若说这一幕唯一值得庆幸的,也就只剩下……已断气的眼球主人,并感受不到这将脑子插对穿的一刀之痛了吧。
“操他奶奶的。”小丑男摸了一把脸上红红黄黄的液体,踩着卢苓韵的下巴拔出了那卡在了眼眶里的刀。
――――――
九点十七分。
河底,那个被麻绳捆手捆脚绑在巨石上,右眼、右胸处各一个黑洞的人,似乎动了动。接着,右眼眶中破裂的眼球恢复原状,右胸上的刀口消失不见,她睁开了左眼。
她在水里拼命挣扎着,却怎么也解不开绳子,浮不起身体。一串串气泡从她口中吐出,吐着吐着,气泡的方向乱了,河水走着与气泡相反的路径,霸道地灌入了她的嘴里。
九分钟后,挣扎着的人,再次没了动静。
――――――
九点半。
距离山脚最近的派出所变得热闹无比。因为,从那辆沾满了山泥的黄色小轿车里,走出了衣不蔽体的,早在近一个小时前就接到报案的遇险女大学生。警车,救护车,外加几辆不知从哪儿听到了这消息的私家车,将派出所与女孩儿团团包围。
警方没有花多久时间,就将这事与前几日震惊全国的连环网约车司机奸杀少女案连系在了一起。今早被暂时刑事拘留的嫌疑人一下子洗脱了嫌疑,得以带着终身的心理阴影重见天日。真凶却依旧逍遥法外。
好在……这一次,及时的报案、警方行动的迅速与受害者本人的智慧,使得受害人并未遭受实际的侵害。
只是,故事从始至终,都少了一个人,一个在河底挣扎着的最大功臣。
也是,英雄向来做好事不留名。当然,这得在英雄活着从河里游出来又不吓死路人后,才算得上是一桩丰功伟绩。
――――――
十点零九分。
河底再一次有了动静,绳子有了些松动……
……
下一次是十一点三十五分,绳子的松动大了……
……
“下面是一则新闻,七月二十号今日中午,当地居民在翠河大桥下发现了一名在湍流的河水中挣扎的女子,在警方与消防多方面的努力下,该女子被成功救出……”
――――――
卢苓韵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过雨中的山林,胸口的血洞,艰难的呼吸与无止尽的痛;却也有过寒冷的河底,无尽的水,与永远无法逃出生天的自己。可当她睁开眼睛看见已经被摘了手表的右手手腕上那缺失数字后,却明白了:这些都不是梦,是“过去”,而手腕上的血色字迹,只是被河水冲掉了而已。
卢苓韵是被说话声吵醒的,从方位来看,说话的人应该在隔壁床位附近。说话的声音属于一男一女,那两人恨不得挂上扩音器似的扯着大嗓门,生怕卢苓韵听不见地八卦着卢苓韵的事儿。
“隔壁这个,就是新闻里说的那个吧?”女声还装模作样地压了压声音,可压的却只是声调,而不是音量。
“应该是吧,瞧她样子,应该还是个学生娃娃吧?年纪轻轻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结束自己的生命。”男声可就大方多了,说的时候还掀了掀隔着两个床位的帘子,硬是让一缕阳光彻底驱走了卢苓韵的睡意。
年纪轻轻就要自尽吗?卢苓韵在心里玩味着这几个字。
自杀啊,原来警察的结论是自杀。可不是,这拼命把自己送去被车碾、刀捅、水淹,还躺躺停尸台被拆开来看的架势,比自杀可更胜了不只一筹。卢苓韵认真地反思着。
“是啊,也不知道这孩子的父母平时是怎么教育的,怎么动不动就起轻生的念头?”
“现在的零零后早和我们那时候不同了,娇气的很,风一吹就倒,手一捏就碎,受不了什么压力的。也难怪,毕竟都是家长手中的宝,从小被宠着长大,吃个鸡蛋都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剥好了送到嘴边,连鸡蛋有壳估计都不晓得。”
啊,抱歉,我不是零零后,我没爹没娘没爷爷没奶奶没外婆,只有个外公还认识没多久就死了。我不但晓得鸡蛋有壳,我还养过鸡抓过鸡杀过鸡见过老母鸡下蛋呢。抱歉哈,让你们猜错了。像是找了个宣泄口似的,卢苓韵勾着半截嘴角,用垂落的眼皮遮住不善的目光,在心里嘀咕着。
可她这唯一的宣泄口,却也很快被剥夺了。也不知道是谁先发现卢苓韵醒了的,只知道在这事一传十十传百传出去后,她就被一群人围在了中间,开始了长达三小时的花样式疏导与问询。
卢苓韵刚开始还扯着副要死要活的脸皮,配合他们的猜测扮演着一个完美的自杀未遂女大学生角色,可等到后来,卢苓韵那满脸冷漠的丧,却已经不是装出来的了。因为,她很累,越是累,压在心底的梦魇,就越是不安分……
她又想起了那带铁环的皮带,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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