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面上的意思?”靠在墙上的卢苓韵慢悠悠地回答着,声音淡淡的,好似蕴藏着一腔怒火,又好似并未将对方放在心上。
“我就是想问,今天的接力,三大被取消成绩,是不是正中了卢同学你的下怀?你是不是故意被砸到绊倒的?”钟玉说到一半,不等卢苓韵反应,就突然一拳挥向了身后低着脑袋抱着纸张的苏愿。苏愿吓得眼睛一闭,身体反射性地向后一躲,差点摔在了地上。
“瞧,这才是正常反应。”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拳,钟玉对受害者同伴并没有丝毫道歉的意思,而是继续质问着卢苓韵,“当看到东西飞来时,人的正常反应都是闭上眼睛下意识躲避,可从我们拍下的比赛当时的录像来看,卢同学你却是睁着眼睛的,”指了指卢苓韵额头上的伤,“而且连眨都没眨一下,没有半点躲避的意思。所以,你是故意被砸的吧?”
“还有,午饭时间,我们有人看到了你和你的队友与田径沈裁判长坐在一起、比赛前,运动员和裁判长一起吃饭,这其中难道没有什么猫腻吗?你是不是借着和裁判长私交好,看准了裁判长为了照顾你们,一定会决定取消三大队伍的成绩,才这么做的?听说,你们的队伍今年四人里换了两个,新来的两人远远不如老队员,想接力三连冠很悬,所以你就借题发挥来了这么一招,故意被砸,为了让对方取消成绩,为了确保自己的队伍能获得第一?”
“沈教练只是来问我愿不愿意进省队。”卢苓韵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哦?那你是默认与裁判长私交不错了?”钟玉翘起了嘴角。
“不,”卢苓韵的目光是无比冷静的,就好像钟玉从头到尾的言语刺激,都只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先不说我和沈教练的关系最多只是互相知道姓氏而已,申诉结果根本不可能是裁判长一个人说了算的。”
“你说这一切都是我为了夺冠而故意设计的,我是故意被砸的,按照你的逻辑,我的大脑还是超级计算机不成?从接力棒飞出到砸到我才零点几秒?我能一边冲着刺,一边还做个这么复杂的算法,确定了被砸中后不会脑震荡,能率先压线,还能保证申诉成功?”
“至于那睁不睁眼静躲不躲的问题,你自己都说了,那是通常人的应激反应,但人与人总是不同的,通常中也总是有例外,不是吗?如果我真是个为了三连冠能牺牲自己脑袋的人,我还拒绝省队的邀请干啥,吃饱了撑着,欠砸?”说完,转身就打算走,却被钟玉一个巴掌抓住了。
“呵,狡辩,狡辩不过就逃吗?自己做的事,自己都不敢承认?既然不敢承认,又为什么有勇气去做?现在知道后悔了?想去自欺欺人地弥补了?用错误去填补错误……”
“你到底够了没!!”听墙角的董硕终于忍不下去了,他一个箭步跨到两人中间,拍开了钟玉抓在卢苓韵手腕上的手,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瞪着钟玉,“你就是这么认为的?在你的心中,体育竞技和规则规定就是这样一种东西?是可以随便利用随便欺瞒?每个运动员都是心怀鬼胎的?每一个意外与犯规都是提前策划好的?裁判判出的每一项结果与惩罚又都是有黑幕的?”
董硕挪了挪位置,将卢苓韵牢牢地护在了身后:“要是照你这么说,那三大选手扔出接力棒,怎么就不是故意的了?裁判判出的取消成绩,怎么就又不是有阴谋的了?照你的说法,那是不是接力棒会飞出,也是因为卢苓韵事先在上面抹了油?她能在被绊倒之后率先越过终点,是不是也是因为终点的白线在她那一道是凹进去的?要真这样,她还用在这儿参加个小小的省运会?早上天了。”
“如果人人都像你想的那样满腹阴谋诡计,那这运动会要裁判要规则还有什么意义?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又从何谈起?甚至这运动会的举办本身,又有什么存在的价值?是为了让像你这样的人可以大显身手,还是为了阴谋论可以肆意横行?”
钟玉被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董硕气势满满地逼得后退了好几步,他还在继续着,“接力棒出手了就是出手了,导致对方摔了就是摔了,这都是无可争议的事实,无论从何种角度来判断,省大运会的规则里都明明确确写了的,这是犯规,需要取消成绩!”
“裁判按规矩作出决定,运动员们怀着本心去面对一切成绩,这才是体育竞技所应当有的,这才是你们需要写在文章里的,而不是去为了阅读量而造谣,为了自己的利益去伤害那些辛辛苦苦训练,就为了这一日的运动员们。”
“要想耍心机,要想阴谋论,写你的小说去,新闻媒体不需要也要不起你这样的人。”说完,在鼻子里哼了声后,拉着卢苓韵扭头就走,一路走到了个不知道是哪儿的屋子里,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卢苓韵看了看自己那被捏得有些发红的手,又看了看董硕那被不知哪儿来的怒气冲红了的头。
气头退下后的董硕,愣愣地看了一圈这器材室模样的小房间,耳朵突然红了起来。
卢苓韵注意到了他那槽点满满的表情,却没有吭声,而是静静地等着后续。
“吃糖不?”
“哈?”卢苓韵以为自己听错了。
“咖啡糖,挺好吃的。”董硕说着,就从兜里就掏出了一个褐色包装的硬糖,在手中晃了晃后,也不等卢苓韵回答,就抛给了她。
无数个硬糖所拼接而成的抛物线……
糖掉地了,卢苓韵没能接住。她迟了半拍地弯下腰捡糖。董硕则在她看不见的方向,眉毛颤了一下。
“……刚才谢谢啊。”捡起糖后,卢苓韵后知后觉地道起了谢。
“唔。”董硕已经收回了刚才的表情,剥了个糖塞进嘴里,看着卢苓韵的一副“多大的人还随身带糖”的质疑,挠着后脑勺解释了起来,“我爸以前吸烟,当初为了让他戒烟,我就随身带着咖啡糖,烟瘾上来了,给他一个,后来慢慢就养成习惯了。”现在这种习惯,反倒成了种念想。
“嗯。”卢苓韵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我那时候不知道,还总是怪他没毅力,直到学了以后才明白,戒烟是真的不容易,它需要的不仅仅是毅力而已。烟瘾发作时的折磨,其说是心理上的,更多是生理上的,烦躁、失眠、厌食、呕吐、疼痛什么的,一般人也受不了。”玩着手中的糖纸,“现在想起来,觉得他能把烟戒了,也挺伟大的。”
“……伟大?”卢苓韵意识到了些什么。
“对了,刚刚追着你问的那人是什么来历?看有着记者证来着。”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董硕换了个话题。
“说是个叫什么做《乱语》的公众号的编辑。”
“啊,《乱语》。”
“嗯?知道?”卢苓韵的兴趣来了。
“是个挺烦人的公众号,订阅量很高,哗众取宠夺人眼球,写的东西跟它公众号的名字还真匹配,一派胡言乱语。之前有一段时间,一直抓着特侦队不放,写些有的没的,搞得上头开会差点将特侦队编制给取消了。啊对,上次那个网约车的案子也被他们盯上了,写了些奇奇怪怪的阴谋论,什么城市猎人、城市之光的,总之就是说王胜并非自然死亡。”
“王……”卢苓韵刚要追问,董硕的手机就响了。
“喂,曾姐。”董硕接了电话。
“董队,你之前让我查的十一年前那个山州省山北市的弑夫未遂案,我把宗卷调出来了。案件本身没什么疑点,夫妻俩吵架,丈夫李福抄出了皮带,妻子卢萁拿了把菜刀,动静闹得很大,因为李家之前也出过类似的事,所以邻居一听到就连忙跑过去看了,正好看见卢萁一刀捅在李福身上,而李福的脸上还有个从右眼到左嘴角的刀伤。那邻居一边叫来了邻里劝架,一边报了警。人证物证确凿,还是个现行。”
“嗯……”董硕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但问题就在于那卢萁的身份。起诉的流程一走,就发现了她其实是个黑户,还不是没上户口那么简单的黑户,而是跟咱们京州失踪人口名单中的‘卢萁’对上了脸。弑夫未遂又牵扯到了失踪人口,对于鸟不拉屎的山北市来说算是个难得一遇的大案子,上级一个重视直接建立了重案组,这一查,就查出了个猖狂近三十年的跨省人口拐卖集团,主要目标是儿童与年轻女子,而那卢萁便是其中之一。”
人口拐卖。邹祥平说过,他亲娘好像是外公买来的……
“能麻烦你把人口拐卖案的宗卷也调出来吗?”董硕问。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已经拿到许可后调阅了,等会儿发给你。”
“多谢。”
“别急啊,我还没说完。除了身份,那卢萁还有一点奇怪的。按理来说,被拐卖至山北后被迫嫁给了李福这件事,在审判上对她来说是个优势,按照以前的案例来讲,应该都会判刑从轻的,但她却被结结实实判了十年。你知道为什么吗?”
“难道……她不配合?”
“差不多吧,她完全不配合辩护律师,从头到尾都摆着副只求一死的态度。我还去她所在的山北监狱打听了一下,狱警们对她的评价挺高的,说是个老实人,本来按照她在牢里的表现,减刑机会应该很多,但不知道为什么,每一到减刑评定的关头,她就会惹出事来,就像是不想出狱,想在牢里度过余生一样。而且,最开始的几年,她甚至还尝试过好几次自杀。也不是没请心理医生去看过,但没半点效果,也不知道到底在瞒着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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