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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2 / 2)

天台上的风很大,吹得卢苓韵有些站不稳,她扶住了栏杆,就是在这时,她听见了身后传来的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因为她认出了来的人。

来人并排站在了她的身边,没有说话,是许军锐。

卢苓韵也没有吭声。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任由深夜的风肆虐,吹散思绪,划破死寂,更洗涤着两人各自心里的一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许军锐开口了:“既然睡不着,那去活动活动手脚不?”看了眼卢苓韵胳膊上的纱布,又补充道,“放心,不会伤到你的伤的。”

卢苓韵没有说话,只是迟钝了半拍后,默默地点点头,跟在了许军锐的身后。

――――――

在很多武学艺术中,声音都是“气”与“力”的体现,可不管许军锐教的是什么,卢苓韵学了又用了什么,她的动作都是无声的。许军锐可以清楚的从她的拳头中感受到情绪的涌动,可她的人却深陷在一种压制到了极限的“静”之中。就像在漫漫时间长河里,每一件事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一样,在卢苓韵的世界那无尽的“静”中,所有的波动都显得不值得一提了,无论是情绪上,还是身体上的。

一计无声的重拳挥出,使上了浑身的力气,直直许军锐的鼻梁,却被许军锐用手掌稳稳地接住了。接着,只见许军锐顺势将接拳的手向后一拉,像揪小鸡一样提起卢苓韵的半边身体,就是一个过肩摔。

人落地的……本应该是有声的,就连卢苓韵本人都做好了迎接撞击的准备,可今夜的许军锐却一反常态地在落地之前猛地刹了车,轻手轻脚地将卢苓韵放在了地上。之后,自己也一屁股坐在旁边,侧身对着卢苓韵的脸。

格斗室里有陷入了最初的安静,似乎万事间只剩下了窗户被风吹响的声音,与房间内两人略微加快了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爽些了吗?”

卢苓韵睁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的眼睛,“半拳都没揍到,怎么可能爽?只是更窝火罢了。”

“哈哈,哈哈。”许军锐被逗笑了,笑着笑着,竟然笑出了种怀念,“以前,我记得以前的什么时候,我也对我爸说过这句话。”

“你爸?”卢苓韵挑起了眉毛。

“你这口气,咋像是觉得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似的?”

“难道不是吗?”

“不是!”许军锐将自己的双手垫在后脑勺上后,在卢苓韵身边躺下来,少有地讲起了自己的事,“在我出生的乱时纪,怎么说呢,那时候虽然还没有时主,但已经有了时间管理局。人类掌握了时间,就自认为掌握了一切,人生对每一个人来说,也就没有任何值得期待的地方了,因为未来与过去相同,都是已知的,是平行的。”

“一切,都从出生的那一刻,不,在出生之前就已经注定了,注定的工作,注定的朋友,注定的配偶,注定的……要说唯一能让人们还带着些好奇的,就是对时间本身的探索。但这探索也是在时空管理局掌控之下,对于那些企图用时空干些什么的人来说,他们的面前都摆着一条无形的界,界内,他们可以为所欲为,而一旦跨出了界限,他们就会被管理局所清除。”

“我爸,我爸爸的爸爸,爸爸的爸爸的爸爸,他们都是踩在边界线上的人。他们都不是寿终正寝的,因为他们最终都不可控制地越界了。但他们一代代从来没后悔过,用同样的方式教导着自己的孩子,即便知道自己的孩子将会走向和自己一样的结局。”

“我爸很严厉,就像他爸对他一样。他训练起我来,跟这儿特种部队的标准相比,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许军锐笑了笑,“我其实是个很叛逆的人,我一直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凭什么要这么辛苦地训练,只为了一步步接近那条不可跨越的线。”

“我每次问他为什么,他就会很敷衍又很拗口地说‘他们就是为了找回这种思考为什么的本能,而做出这种选择的’。这鬼东西我从来没听懂过,不懂,我就只能继续问,可我一问多把他问烦了,他就会说,等我长大就知道了。”

“后来,我长大了,可我还是不懂,他也还是没继续解释,而是把这个,”将脖子上的军牌拆了下来,“把这个掰成了两半,给了我一半。说什么时候我能把两半凑齐,我就懂了。我从没成功地从他手中抢到另一半过,但我后来却还是凑齐了,因为他死了。”

“直到他死了,我还是不懂。”

“他连临死前,我问了他同样的问题,可他却还在忽悠我,忽悠着我来这个时代,说等我来了,我就懂了。现在我来了,”大拇指摸着军牌上的纹路,“带着这个完整的军牌来了,在这里生活了二三十年,可我还是没懂。于是我就想啊,我一定要让这愚蠢的念头终结在我这一代,我一定不会这样对我的孩子的,但我……没能做到。”

“你有孩子?”卢苓韵看向了许军锐。

许军锐回应了她的目光:“有啊,有啊……”目光散远了,像是在呓语一样,“是有啊,但我欠了他很多很多,我对不起他,一辈子都补不全的亏欠,永生永世都无法……”突然不说了。

又将目光移回到了卢苓韵身上,翘起嘴角,转移了话题:“其实啊韵韵,虽然有时候不爽了来格斗室动动筋骨也挺不错,但女孩子嘛,哭一哭也是可以的。”尽力地婉转表达着。

“哭?”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不大的格斗室里,卢苓韵的声音竟然突然显得有些远。

“不好意思?”

“怎么可能?”卢苓韵避开了许军锐的双眼,侧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如果能哭得出来的话,我倒也想啊。”动动身子,躺在了自己的胳膊上,“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三岁?两岁?还是一岁?不记得了。反正出于生存的本能,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不会哭了。”

许军锐的表情突然僵住。

卢苓韵却在笑,“我爸,毕生有三个爱好,喝酒、骂人、打人。我没出生前,那个‘人’是我妈,我出生后,那‘人’就变成了我,因为我两腿间少了个根把子。”

“我人小,皮薄骨头软,没我妈扛打,也没她那口才,所以和她被打时那杀猪般的大哭大闹不一样,我挨打是不敢吭声的,因为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我哭得越是凶,他打得就越来劲,反倒如果我没什么反应,让他抽我就像是皮带抽石像一样,他抽累了,就会瘫在一边像狗一样喘气,等他喘得地回房间了,我就解放了。”

“所以为了少疼点,我就只能骗自己说不疼啊,憋着不哭不闹不吭声啊。这样憋着憋着,我好像就不会哭了。”

下意识的,许军锐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卢苓韵还在说着,“我印象很深,我人生中对‘爸爸’这种生物的第一个记忆,就是他坐在炕上,把我放在他的腿上,面对着刚进门的我妈,两只手一上一下死死地掐着我的脖子。我妈哭啊叫啊却不敢靠近,我也想哭啊叫啊,可我连气都上不来。我脑子里一片混沌,眼前亮一片黑一片的,就只看得见我妈那张鼻涕泪脸。”

“不是我说笑,”卢苓韵脸上的笑容刺地许军锐的眼睛生疼,“但我记得,我当时好像真的看见未来了,我知道我会死的,我会死在那个漏风的屋子里,死在自己的亲生父母的手中。所以之后的每一次挨打,我都是双眼一闭两腿一蹬,等死。”

看着许军锐,“你说这是不是报应?因为之前妄图以凡人之躯窥探天命,现在就遭到报应,得了个这种死都死不痛快的逆天能力?你说,我每次嗝屁后,能力都会不受控制地发动,将我回溯到死之前,那是不是意味着等我老了,我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老死的那一天?重复上个永远?一直重复到老板你出生的年代?”

许军锐没能回答,但卢苓韵也没打算等他回答,“呵,又能说什么呢?都是命,逆天改命什么的,我还没这能力。”她总结道。

接着,两人都不再说话了。

许军锐紧紧攥着手中的军牌,攥着,攥着,攥着……咔嚓!军牌断成了两节。

“韵韵。”他叫。

卢苓韵没有回答,闭着眼睛侧着脑袋躺在一旁,就好像睡着了一样。可许军锐知道,她没睡。

“韵韵?”他又叫。

这一次,卢苓韵睁开了眼睛,果真,目光是清澈无比的,没有半点的睡意。她看向了许军锐,看见他将下半截的军牌递了出来,可她却没接。

“拿着。”许军锐将半截军牌一把塞进了卢苓韵的掌心,又严严实实地将她的手摁住,生怕她将军牌扔出来似的,“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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