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对话就这么结束了,听着墙角的卢苓韵正打算抬脚离开,就听见那苏医生突然对着自己的方向来了句:“你就是卢苓韵吧?”
脚下一顿,卢苓韵犹豫了半秒后才转过身点点头,正面看清了对方的脸。再看见那似曾相识的眉眼的瞬间,她就知道了这“苏医生”是谁。
果真,“我是苏愿的姐姐,苏夙。”苏夙走了过来,“之前听妹妹提到过你,说是你挺照顾她的,我还没替她谢谢你呢。”
卢苓韵愣了。
“多亏你和她聊了那些,”苏夙又说着,“她现在已经开始尝试面对那病,终于肯去看医生了。”
自己还有这效果?卢苓韵眨了眨眼。
“你是来探望钟玉的?”苏夙又问,“你们也是朋友?”没给卢苓韵时间回答,又继续说,“挺难接受的吧?但中风就是这样,没啥征兆地来,抢走大半条命后去。哦对了,也不知道苏愿那家伙是怎么提到我的,她搞不懂,觉得所有和脑子有关的都归我管,但实际上我只是研究中风的,她的病我也只是大概知道而已。”
研究中风的,所以她就是那两个护士口中的“中风研究团队”的成员吗?
“她中风发生的地方正好在一个和语言理解、词汇使用有关的中枢附近,那些区域的功能受损,就有了现在这种感觉性失语症,能够完整地说句子,说的却都是些没有半点语意的话。从她现在的恢复状况来看,语言的听说读写都大幅度受损,以后恐怕很难恢复沟通能力。”
“哎,”又叹了口气,“挺可惜的,听说这孩子还是个搞文学的呢,思想如果没了语言输出,就只能蒙在脑壳里自我消化了。”
“苏医生?”拐角处探出的半个脑袋,恰好赶上了苏夙说完前一句话。
苏夙连忙吞回接下来想说的,转头应道:“啊,来了来了。”又对着卢苓韵抱歉地笑了笑,“我还有事,得先过去了,下次找个机会再好好谢你。”
卢苓韵点了点头,“辛苦了。”
――――――
感觉性失语症,失去沟通交流的能力,也就是说,无论她知道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吗?意外?巧合?还是说……卢苓韵也不知道。
但无论如何,这一条路算是被封上了大半,要想知道“司时”的真实身份,到头来,还是得从那辆白色福特入手。
卢苓韵就这么走着想着,慢悠悠地走出附属医院,绕过美食街,走到了一大与传媒大共用的林荫小道上。
“啊。”岔路口传出了一个声音,紧接着,眼前出现了个人影。这一次,好巧不巧,是苏愿。
苏愿在看见卢苓韵后,下意识就出了声,可却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卢苓韵,甚至该不该打招呼好。
“苏愿?巧啊,又见了。”卢苓韵主动开口了。
“嗯……又见面了。”苏愿低着脑袋走到了卢苓韵身边,目光不留神地落在了卢苓韵右胳膊上的纱布上,接着,也没等卢苓韵本人反应过来什么,她就像是踩着地雷了似的一个后退连摇手,急忙解释,“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一直忙着想自己的事的卢苓韵,今天算是被苏夙苏愿这姐妹俩轮流搞得一头雾水。
她后知后觉地顺着苏愿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胳膊,迷茫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后,这才恍然大悟:“啊,这个啊。焦糖布丁,人生多舛呗。怎么了?难不成那天你也在美食街,看见了?”
“不是……”苏愿一副生怕自己越描越黑,但又不能不描的纠结样子,“是《乱语》里有人碰巧看见了,说是个好素材,想写来着……我……我没让他们写。”
“你没让他们写?”卢苓韵挑起了眉毛。
“……嗯,”苏愿点着头,“前不久《乱语》开了换届大会,我接替了不少钟玉以前的工作,现在负责稿件审核,所以……”抬头偷瞄了卢苓韵一眼,“抱歉。”
“为啥要抱歉,你不是帮了我个大忙吗?”
“就是……啊,对了,”苏愿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钟玉之前存档的不少材料现在也到我这了,我大至翻了一下,网约车案凶手的那篇文章的确是她写的。你如果需要稿子原件和材料的话,我可以发给你。”
意想不到的惊喜,虽然材料里不一定能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嗯,如果可以的话就麻烦你了,谢谢。”
“不用谢……”说完这话后,苏愿又低下了头,好像把头多抬起来会儿脖子就会断似的。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在这本就有些阴森的小道上走了起来,一个忙着思考“人生”,一个忙着思考“世界”。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夕阳透过枝丫照在两人的脸上,竟不知为何,有些凉飕飕的。卢苓韵打了个哆嗦,冷不防地想起了今天中午在警局见到的方莱。
他还是那个样子呢,那个“错的不是我,是世界”的样子。
他和董硕说了些什么?能让董硕下午看自己的眼神彻底变了……
也是,除了那些,又能说些什么呢。想着想着,卢苓韵自嘲地笑了。
也好,怀疑就怀疑,忌惮就忌惮吧,距离越远越好,下手越没顾虑,麻烦也越少。
“那个啥,”苏愿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卢苓韵的思绪,“你之前说的……时间阶梯,是真的吗?”
卢苓韵又愣了愣才回过神来,笑了:“不都说是个忽悠人的故事嘛。”
“哦……其实,”苏愿停下了脚步,搞得卢苓韵也只好配合地停了下来,“我倒希望它是真的。”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小,可卢苓韵却一字不差地听清了。
“因为这样,这样就相当于断了后路,让我没法继续逃避,没法不去面对。一旦知道了伤痛是没有尽头的,那所思考的问题就不再是有多伤有多痛,而是该怎么带着伤痛往前走了。而且……如果那是真的话,我真的来自上一个时间面,那我就成了这个时间面的‘外来者’。以外来者的身份面对同样的事情,心理上……多多少少会有些不同,好像真的能多一些‘勇气’,少一些‘在意’似的。”
“所以你去看医生了?”卢苓韵说。
“嗯……虽然也不知道有没有用,虽然还是害怕别人的目光,但是……”突然看向卢苓韵,“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是吗?面对也得面对,不面对也得面对。像你说的一样,哪怕是个脆弱的焦糖布丁,也得有把恶魔胖死的梦想。”
“也是。”卢苓韵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句,抬头看着快淹没在水平线下了的橙红太阳,自言自语地,“尖椒汤圆……吗?”
“嗯?”苏愿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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