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恤直觉此事定于苏缨被捕之事有关,沉默片刻,道:“你只能选择信任我。我也在找她,她被朝中来人,抓进了衙门。”
乞丐神情骤变:“你知道?你认识洪福女侠?”
果然是她。
燕无恤颔首道:“认识。”
乞丐如抓住了一根救命草,急切地道:“她被抚顺司怀疑是杀了幽州刺史孙止水的真凶,抚顺司六品庭尉沈丁来拿的人。你们快想法子替她脱罪,否则性命不保。”
燕无恤一听,大惊失色,脱口而出:“胡说八道!”
乞丐两指合拢,指天起誓:“我若有半个字虚言,天打雷劈。她那日在烛情楼前用了青云子的绝技‘绝云负青手’,被抚顺司的眼线看到了。沈丁说,杀死孙大人的绝技正是‘绝云负青手’。”
燕无恤沉浸于震惊之中,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连连说了好几个胡说八道,破口大骂:“抚顺司这群尸位素餐的王八羔子,脑中装的是均是一摊草包烂泥,杀死孙止水的根本不是青阳子那老匹夫的‘绝云负青手’。”
“不是……”乞丐问:“你怎么知道?”
燕无恤冷冷一笑:“因为是老子杀的孙止水。”
……
!!!
乞丐与刘叔皆换了一张极是震惊的脸。
没等他们俩人反应过来,燕无恤已如闪电一般出了手,一掌敲晕了乞丐,手起人倒,干脆利落,再睨向刘叔。刘叔腿脖儿打颤,直要望桌下钻,一面念叨:“燕二爷,我甚么都没听见!甚么都没听见!看在我俩多年交情的份上,您大人大量,饶了我对你叨骂驱使、占你便宜、给你水里注酒……”
燕无恤倒吸了一口气:“水里注酒?”
刘叔又惊又颤,跌跌撞撞翻箱倒柜找出两瓶宝贝的纯酿梨花白,双手奉上:“燕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这是陪您的酒钱。”
燕无恤也不与他客气,接过酒瓶一手拿着,一手拎起瘫地上的小乞丐,掀帘而去。
未几,门外响起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刘叔跟出去,看见燕老二骑上了他那匹宝贝无比的黑马追风,马脖上响铃悠悠,踏着一地碎琼乱玉,消失在雪白月光和幽微深巷之中。
还是此夜,月明。
西陵县一重一重的屋檐,密密匝匝,其上倾泻了月凉如水。
小乞丐是被夜风刮醒的,他下意识就翻个身,做出想要拉扯被子的动作,一转头,便感觉身下生风,呼呼刮过,千重屋檐,就在枕畔!
自己竟然躺在房顶!
他吓的手脚并用,急忙趴稳,满心恼怒是谁将他放置这里,一抬头便看见了罪魁祸首。
燕无恤坐在房顶横梁的巨大兽头上,手中握了一壶酒,酒壶晃晃荡荡,声音清脆,已去了大半壶,浓烈的酒香沿着夜风飘入鼻息。他双目一动不动的,定在夜色中的某一处。
乞丐在瓦片上铃铃当当的爬了两步,忽觉得此态不大雅观,便忍住身居高处的惧意,颤巍巍站起来,慢慢往燕无恤所坐之地挪去。
待与他并肩,才看清楚他目光所聚,是西陵县衙的大牢。
与旁人家万家灯火的模样不同,那里陷入了一片深水一样的黑沉闷窒之中,唯有几点火把,越加衬得那黑深入眼底,令人胸中生出窒闷之感。
燕无恤一言不发,只是喝酒,那酒如水一样,源源不绝地往嘴里灌,好像永远不会醉。
夜风将他身后黑灰色破旧大氅吹得迎风鼓舞,乞丐这时才看清,他面上也有酒水,这人已被酒水洗去了颧骨、太阳穴和眼底处痨病鬼一样的青黑,酒液流淌处,是一张干净而俊逸的面容。乞丐素知江湖上有“易容之术”,此时方有些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了——他真的是男扮女装、引周天情觊觎那人。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才是真正的青阳子传人。
和江湖传说咫尺之距,乞丐心中,蓦地生出了几分敬慕之感,良久,他选了一片瓦当坐下,问:“大侠……为何要杀孙止水?“
燕无恤也斜醉眼,看了他一眼:“你不如问屠夫为何要杀猪?”
这……太过超凡脱俗的回答让乞丐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继续聊下去。
幸而,燕无恤也没有与他深入对话的趣味。
屋顶又维持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两个大男人这么坐在屋顶甚么也不说,氛围有些怪异,总要找些甚么说,乞丐又问:“你会救她吗?”
燕无恤道:“为何不救呢?”
乞丐犹豫着,如果回答,大侠你竟然敢从抚顺司手里救人,说不定他会说“我都敢杀孙止水还不敢救人?”,于是话风一转,自认聪明的问:“一个人救吗?”
燕无恤反问:“不然呢?”
乞丐陷入了很长的沉默。终究还是喃喃着把话接了下去:“我不敢去,我……我怕连累我家,我怕连累我爷爷。我来找你,已是我所有能做、敢做的事情了。我不像你,独行江湖,逍遥自在,随心所欲……“
“啪”
是酒坛落在瓦当上的声音,清脆,瓷片飞裂。
燕无恤转头看着他,面上一收醉中不羁之色,面色冷肃,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里,蕴藏着巨大的层层阴云,那是乞丐看不懂的神色。
“谁告诉你,我独行江湖,就逍遥自在、随心所欲了?”
乞丐被他看得,背脊一阵一阵生凉,张张嘴却答不出话来。
燕无恤冷冷一笑,拍开另一坛密封,兀自喝酒。
乞丐感觉到自己失言,舌头转了转,偏了话题。
“你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
“壮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