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让我代爹爹去吧。”
这时,随着一声唤,苏缨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她手里攥着一把剪子,此时剪子以一种微妙的形态扭曲着,两边剪子卷曲如环,倒像是从火炉里融了来。
苏缨一松手,剪子便砰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堂中诸人,尽将目光汇来。
苏老爷道:“缨缨,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苏缨视杨永及其随从于无物,目光只凝在苏老爷和夫人的面上,朝着他们行了一礼。空着的手轻轻拉上夫人的手腕,轻轻一摇,兀自央求道:“阿娘,当统领这样好的事,我想去。”
夫人此刻只觉得一个头大作了两个,斥道:“不要胡闹!这是大人的事。”
苏缨不依不饶:“我就要去,白玉京的统领多威风呀,爹爹又不能去,为什么不让我去。”
杨永将视线聚在了苏缨身上。她遮了颜面,看不清脸,然而身形瘦弱娇小,指如细笋,望之绵软无力,加之年纪尚小,性情骄纵,懵懂无知。岂不正符了朝中要找“文弱商贾”的密令。报上去,州刺史定会赞他差事办得漂亮。
苏家的钱是圣旨严令,必须要拿,但是苏之卿不能当官。
他女儿就很合适。
这样的小姑娘,就像是一匹绵软的羊羔,在尚武之都,是任谁都欺辱得的。徒当个清歌楼统领的虚职,只怕不出三两年,就被那群虎狼噬得骨头也不剩。
杨永最后的心软和迟疑,在想起方才苏之卿的一番嘲弄时,被击得烟消云散——苏之卿不是觉得自己儿子配不上他的宝贝女儿吗?
这么个柔柔弱弱、不知天高地厚、娇蛮任性、胆大包天的女儿,自己儿子配不上她?
天大的笑话。
杨永干脆利落道:“苏缨是吧,苏之卿独女。好极,本官这就上奏,将你的名字写上去,待宅家任令下来,你即刻赴任。”
苏老爷与夫人自是坚决不许,苦苦恳求,提出以旁系子侄暂代,杨永只是一壁的冷笑,匆忙而去。
……
西陵知州的上奏,很快到了西京。
由各部汇总,层层往上,最后上呈丞相案牍之上的,是一本薄薄的奏疏,官内常用的雪浪纸,涂了泥金,丞相府奏曹文书笔透纸背,录了六个人的名字。
地方的举荐、雄厚的财资,举国境内,镌录文书上也不过六个人。
每一笔,都像是饱蘸了金屑一样,特特写得雍容华贵,气势凌人——
不出意外,这六个人很快就能成为白玉京六楼的统领。
天下尚武之人梦寐以求的所在,位比三品的尊贵武勋,背后是六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丞相岳明夷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满含嘲弄的笑,他摇了摇头,抚摸自己的纯金印鉴,久久难以按下去。
直至夕阳西下,窗棂只透出来一丁点幽微的光,桌案上一灯爆开,灯花四散,灯影摇曳。
老眼昏花的丞相,方缓缓按下了自己的印鉴。
一按即离,翻过印面来,对着上头的字发愣。
与丞相的犹豫踟蹰,难以下印不同,天子的玉玺下得干脆利落。
这一方印是开国时所设,以一方剔透温润的白玉雕琢而成,温润晶莹,触手生温。玉玺之上,玉龙腾绕,龙鳞片片,龙眼怒睁,栩栩如生,玉玺之下,用阳文所刻“皇帝行玺”,点上朱砂,一印而落。
四四方方,留在纸上最明显,一眼便能看到的位置。
传说开国之际,为天子造宝的匠师,用的是适时名满天下的书法大家燕怀南的“燕书”,写得是气势恢宏,霸气横生。凡是加过天子玉玺之章,顿时便流光溢彩,威严顿生,使人不敢逼视。
白玉京,也是一方印鉴的模样。
若有人能从终南山峰顶自上而下俯瞰,定会震惊于它的形状。它像是按在山脚下的,一方深深的印鉴,宽阔而规整,横一万二千丈,纵一万丈,城墙宛如直直插下的白玉,围作了印玺的边沿。
而其中的峥嵘楼台,巍峨宫阙,尽作了印玺之间的睥睨文字。
苏缨乘坐的马车,北上西京,抵达白玉京大门时,正是日暮时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工作太忙,天天加班到深夜,一再失约,对不起大家,我尽量保证两天一更。忙完这一阵我加更来弥补你们。
第41章 觅隐踪咫尺之距
白玉京开山为城, 凿地为河,背倚终南, 遥望颖川。
因地处山坳, 终年有散不去的雾霭山岚,一带轻纱, 将万重楼去阙衬得巍峨缥缈,如空中楼阁。
在苏缨面前的,是高有十丈的城门, 自下往上看,红铜铁钉,朱红大门,威严庄肃。
苏缨仰头一直看到顶,不消片刻, 便觉眼花脖酸, 又缩回了车中去。
此刻, 离宵禁还有两个时辰。
排成一排,等着通检过关的车队已有数十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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