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翻了个眼,被孙子强行塞了一嘴的包子。熟悉的味道缠绵舌尖,在嘴里漾开最不可思议地甜味,病得快歇气的老人只感受到了他想感受的甜味。
周恪又说:“好吃吧,爷,你留着一口气儿,你信我、我能天天给你挣包子吃。”
他说着,眼里的水汽又冒了出来,“留不了气也没关系,你到了地下记得和爸妈打个招呼,说我很想他们。”
老人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能吃包子,还有劲翻白眼,再没有比爷更牛哄哄的人了。”周恪破涕为笑地说。
叶青水原本的气消了,她看着小孩和老人的对视,莫名地有些伤感,但又被周恪的话逗得哭笑不得。
老人大概觉得在外人眼里病得起不来,很丢脸。他吃力地挣扎想坐起来,但以失败告终,他歪着嘴说:“恪儿,你……你把包子拿、拿下来。”
堵在老人嘴里的包子被取下来,老人傲慢地哼了一声:“不……不是教过你,你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吗?去,去把爷的东西拿出来还给人。”
周恪抹了把泪点点头,消失了很久,才哒哒地跑回来。
他把用干草裹着的一只沉沉的东西塞到了叶青水的怀里。叶青水打开一看,是拇指大的珠子,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她震住了,赶紧拿了塞到自己的怀里。
老人淡淡地说:“恪儿送客。”
他脑袋转了一下,看了眼叶青水篮子里的书,又继续淡淡地道,“这本书你不用看,”
这两种淡淡地语气,叶青水居然还能分辨得出不同,比如说后半句的淡淡里夹杂着一股子轻蔑的味道。
叶青水听话善听语气,轻易地感受到了老头子流露出的骄傲。
一只包子还没吃完,她和谢庭玉最后都不太得劲地被老人赶了出来,她捏着怀里的珠子,皱着眉头和周恪说:“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
这么值钱的东西,叶青水一眼就认出来了。一只包子换一颗珠子,叶青水还做不到这种境界的占便宜。
周恪听了只掉眼泪,他抹着通红的鼻子说:“不贵,一点都不贵,它连一斤米都换不到。姐姐你心地善良,给我吃了两顿包子,该给你。我去送送我爷走,他活腻了不想活了……”
叶青水听了忍不住嗤地笑出了声,她看着珠子想了一会儿,说道:
“你爷是个很聪明的人。你去和他说,嗯,就说……”
“死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太可惜。”
叶青水想了想还有什么要说的呢,她其实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比如今年四人帮会被粉碎,明年会彻底迎来改革开放,后年彻底迎来黑五类成分平反,摘掉帽子。到时候,遍地都是希望,只不过需要等待,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老天爷不会让辛苦等待黎明的人失望。
但叶青水咽下了过来人的明白,她想了想,掏出了自己今早辛苦挣来的两块三毛钱,递给了周恪。
“拿它给你爷治病,你的脑袋也涂点药。”
唉……叶青水见不得这种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头子轻蔑眼:这两个年轻人贼讨厌。死之前还喂我吃包子。
我像是,为一只包子屈服的人吗?
水丫:还、好吃吗?
老头子:emmmmm……还不够甜。
第014章
周恪捏着叶青水递来的钱,泪水在眶里带着旋,他很想像爷爷那样做一个有骨气的人,不随便拿别人的东西。但是想到家里的窘况,他就哭了。
有了这些钱,他可以给爷爷看病买药。
周恪说:“姐姐,我以后帮你卖包子。”
叶青水有些哭笑不得,别的不说,她怀里这颗珠子要是真的,这两三块钱还真的算不上什么。古董在这浩荡的十年被打上旧封建的烙印,属于“破四旧”的范畴。但凡名贵的瓷器、书画、建筑都要被打砸烧毁,但是留到了以后,身价数千倍地翻。
这珠子就算不是古董,但色泽这么好,叶青水拿着也觉得烫手。她把珠子还给周恪,周恪不要,推来推去,谢庭玉最后帮她收下了。
“你好好照顾你爷,我们先走了。”
两人一起走出了筒子楼。
叶青水走到隐蔽处,掏出琉璃珠仔细地看了看,晶莹剔透、映着熹微的晨光宛如浩瀚蓝海,微微波澜,让注视着它的人感觉双目神清气爽。
谢庭玉说:“不用看了,是真的。”
“把篮子给我。”
他伸出了自己的大手。
叶青水想起刚才和他吵的架,还没吵完就被打断了,现在她也不生气了。
她捋了一把额边落下的碎发,轻声说:“如果我今天没有出来摆摊,恐怕我刚才就不出那些药钱了。一分钱都掏不出来。”
“我很穷,所以你不要干涉我。我明白自己现在做的事情,并且打算继续做下去。你不赞同也好、鄙夷也好,只求你不要偷偷去举报。因为……它就是我选择的生活。”
叶青水看着谢庭玉投来的灼灼目光,那打量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看透。
她笑了笑,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轻声地说:“你认为投机倒把是不对的、是违法的事情,但是你看看现在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不对的呢?其实很难说我做的事情是不对的吧,就好比你会容许家人朋友去黑市买东西,却不允许我去卖东西一样。时间会证明一切——”
谢庭玉一脸严肃地打断了她的话,他推着车说:“这些话不能随便乱说。上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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