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地道:“念啊,怎么不念下去了?”
叶青水看着谢庭玉清淡严肃的脸,声线疏懒又清冷。
叶青水看着他正经的脸,不禁咬着舌头,脸有点红,这都什么轻浮的诗。但念也念下去了,刻意跳过未免太过夸张。她稍稍加快了语速念下去:
“妹妹你是水,你是清溪里的水。无愁地镇日流,率真地长是笑,自然地引我忘了归路了。”
短短的两句念完了,叶青水往后翻了翻,后半页不见了踪影,她摸了摸手上这泛黄的纸质,书也有些年头了,缺页漏页的也不奇怪,叶青水念完了很自然地又接着念下一首。
谢庭玉注视着叶青水,从侧面看着她柔软的辫子,稀疏却长的眼睫下,掩不住一双清澈又窘迫的眼。玉似的娇软的面孔,从脖子开始起了淡淡的红。被口罩遮住的脸蛋,不禁令人浮想翩翩,不知口罩下面她是何种表情。
谢庭玉心不在焉地想。
他说:“你继续念。”
他从他装书的柜子很深的地方,取出了自己的日记本。映着深深地日光,他的拇指拾起一张泛黄的书页,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上了年头的纸张泛黄,字有点模糊,像是被人摸过很多次掉了油墨。不过还能依稀看得出来:
“妹妹你是水,你是荷塘里的水。借荷叶做船儿,借荷梗做篙儿,妹妹我要到荷花深处来。”
叶青水念了好几页子的书,松了口气。她问:“这些不用背吧?”
谢庭玉淡淡地说:“怎么不用,全都背下来,治治你这不好的记性。”
于是叶青水脸皱成一团,不过还是背了起来。毕竟她是真的记不住文字,跟缺了根筋似的,但是公式数字却是过目不忘。
谢庭玉在整理着他的几口大箱子,把他不需要的书都挑了出来,并归到柜子上,他一本正经地说:
“你可能会看到的书我都拿了出来,以后不要随便乱碰我的箱子了,知道了吗?它现在是我的私人物品。”
叶青水才不稀罕,她说:“不稀罕看。”
谢庭玉笑了笑,“嗯,这样才乖。”
“衣服做好了吗,给我看看?”
叶青水把早已经做好的一套学生日常装取了出来,府绸质地的及膝黑裙子,崭新的棉白的衬衫,还有一套冬天穿在外面的灰色呢子外套,朴素低调,却又有着一种年轻人的亮丽时尚感。
谢庭玉夸道:“做得真好看。”
他拿着衣服走了出去。
于是叶青水在背书的时候,她能看见谢庭玉在院子里洗衣服,洗完后整整齐齐地晾在竹竿上。
晌午热辣辣的日头,很快把衣服晒干了。
谢庭玉把它收了回来,发现衣角不如原先那样整齐,有了皱褶。他皱起眉来,问叶青水:“水丫,你懂怎么把它弄平吗?”
叶青水看都不看一眼,心想:就是懂也不告诉他。
谢庭玉浓密得跟墨汁似的眉毛纠结起来,“这……这可怎么办,明天要用它的。”
他吞吞吐吐地,换了一种说辞:“明天我要把它寄出去。”
叶青水教他,用开水装在铁罐子里,用铁罐反复地压衣服,布料就平整了。
谢庭玉眉头拧起,烧了一壶开水把水倒入搪瓷罐里,手一摸搪瓷罐的耳朵,被烫得差点泼了水。他笨手笨脚地推了几次,好歹把裙子压平了。他松了口气,又重新烧了一壶,准备烫衬衫。
叶青水实在看不下去了,她怀疑放任他自己弄,他能把自己烫伤。
她接过了搪瓷罐,认命地烫起了衬衫。心想:谢庭玉可真是个好哥哥。
谢庭玉漫不经心地问:“你明天没有什么事吧?忙不忙?”
叶青水说:“不忙,不过要去县城里一趟。”
她听说黑市里来了一批洋车儿的新货源,要去看看。叶青水没有购车票,即便攒够了钱没法去商店里买,等这次的货源等得脖子都快长了。
单车、收音机这一类大件的工业品,在黑市里是属于有价无市的。虽然贵,但是也有不缺钱的人。城里嫁娶媳妇,嫁妆彩礼里有三转一响,脸上都有光,于是单车在黑市里就很抢手了。
谢庭玉想了想说:“哦,那就好。”
……
次日,叶青水攥着兜里硬邦邦的两百来块,一身轻便地骑着单车准备上路。
谢庭玉拿一个军用背囊把衣服装好,坐在了单车的后座。
他很自觉地掏出了口琴,吹起了歌,还凭叶青水任点。
“水丫,想听什么?”
叶青水想起上一次在他那里听来的小曲,说:“就那个……叫莫斯科吧。”
“它叫《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不叫莫斯科。莫斯科是一个城市。”
谢庭玉认真地纠正道。
叶青水说:“嗯,我知道了。”
谢庭玉举起口琴,轻轻地吹了起来,低低的调子,又轻又欢快,异域浪漫的风情悄悄地荡漾开来。缓缓的拍子,被他吹得很温柔,乐声像是会说话似的,脉脉地吐露着深情。
他们去县城里的山路,会有一段经过葵花田的路。那是遥山公社的特色农作物,俗称葵花。籽粒炒了很香,不过这些葵籽是拿来榨油的,人家公社靠着种葵花,年底分红比种水稻的强多了。
谢庭玉见了这片灿烂的花田,视野也变得宽阔、敞亮,浓烈的耀眼的花海像画似的,他眯起了眼睛。
“水儿,花好看,停停。”
叶青水脚没停下来,她说:“这不是让人观赏的花,这是粮食,是拿来榨油的,看见守花的社员没有,你摘了一朵今天就别想去县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