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榛并未关注李瑞恩写了什么,李瑞恩眼角瞥到裴明榛的字,瞳孔就是一缩。
殿上众位官员已经上前,包括大景和喻国使团。
李瑞恩写的是颜体,裴明榛写的是柳体。书法上有个说法叫颜筋柳骨,这两种字体备受人们推崇,也很难练出味道。颜体讲究方正方正,横轻竖重,写出来感觉应该穷雄强圆厚,气势庄严,李瑞恩的字写得是不错的,腕力用的好,效果很是悦目耐看——
不跟裴明榛比的话。
裴明榛的字完全诠释了柳体精髓,落笔爽利干脆,笔锋挺秀敛锋,骨力遒劲,结构匀衡瘦硬。比之李瑞恩,仿佛他才是用力写字的那个。
李瑞恩的颜体单看很好,和裴明榛的一比,问题就明显了,圆厚有余,庄严不足。大概他本人太追求君子之风,太想写的好看,就有些漂了,颜体的筋,还差了点火候。裴明榛就写的相当完美了,紧凑的字体结构,扑面而来斩钉截铁的气势,仿佛击不垮,拆不倒,就是一副副铮铮铁骨!
门外汉看两个人的字,只觉得都很好看,但凡练过,有点眼力的,立刻能分出高下,任何试图解释辩白都苍白无力。
李瑞恩脸色铁青,这怎么可能?裴明榛这个年纪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字?
裴明榛淡淡看了他一眼:“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贵使,你着急了。”
失败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是一件很难承认的事,李瑞恩牙齿咬得咯咯响,一点都不想认输。
他伸手指着自己的字,目光逼视裴明榛:“鼎之大小轻重,在德不在鼎。我喻国从不固步自封,常学习对周边各国长处,在下不才,看过你们这里的很多书,桀有昏德,鼎迁于商,商纣暴虐,鼎迁于周,你们的史书,你们的先人,都在教你们美好的德行才是治国之首,这没错吧?”
裴明榛知道这话里有话,后面必有坑,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贵使有何赐教?”
李瑞恩:“求贤若渴,爱民如子,严于律己宽于待人,爱惜羽毛不生事,对他人礼让德备,这是你大景认可的国泰民安之兆,也是我们的王一直在学的。有道是唇亡齿寒,前盟口血未干,我使团远道而来,想来大景定不会让我们失望!”
这话就相当尖锐了。
是,我就是在学习君子德行,我就是在努力装的像,力图以后真的是。可你们不是有德行么,那就拿出气度来,对我谦和包容,不要批判,能夸两句最好,对我们喻国大度礼让,最好给钱给物,否则你们就是立身不正,德不配位,早晚一天大鼎倾覆,江山易主!
唇亡齿寒,歃血为盟的血可都还没干呢,你们敢叫我们失望,敢叫你天下臣民失望吗?边关战事再起,你们的百姓会作何感想?殿上气氛突然变的紧张。
阮苓苓心头一跳。
她这才感觉到,她和丹璇公主拆招来去那都是小打小闹,这才是正戏。
就像一场没有硝烟的厮杀……
李瑞恩是个聪明的,自身形象受挫,就用这种形象来压大景,是啊我学的是你,你既然看不上,你比我厉害,就要比我做的好,做的不够大气,不够豪迈,就是打你自己的脸!
轿子抬的这么高,大佬怎么接?
裴明榛一点都没紧张,唇角甚至带了两分笑意:“贵使果然是读了书的。你知这篇《王孙满对楚子》,可知别一篇《子产论政宽猛》?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御下太宽和百姓会怠慢,需要猛政来紧紧弦,施政太严厉,百姓会受到摧残,便该用宽政平和。换言之,我们跟讲道理的人讲道理,不讲道理的人——自然也不用讲道理。你喻国,想要我们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
这话就高竿了,左右我们都是有德行的人,只是对不同的人施予不同的方法,你想让我宽和,是不是该先受一受我们的虐待摧残才合理?你逼得我不讲理,那就更糟糕了,你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我们必须得给你们紧弦?
这话还有一个隐意,谈的是施政,治理臣民,对喻国谈治理,那就根本没把对方放在平等的位置看!
李瑞恩眼睛倏的瞪圆。
裴明榛话还没完:“你只知‘前门口血未干’,可知这句出自哪里?《申胥谏许越成》,说的是吴王夫差答应了越国的求和,其大夫申胥劝吴王夫差,不要答应议和结盟。因为你记得誓言,别人不一定记得,农夫与蛇的故事自古不知流传多少。这个故事的最终,吴王夫差没有听申胥的劝,最后落进越国陷阱,导致国家灭亡——”
“我得代表大景上下,多谢贵使提醒,当心你喻国口蜜腹剑,布下陷阱,暗里有所图谋!”
李瑞恩咬牙:“此言荒谬,你我两国盟书已写,我们还能有什么图谋!”
裴明榛:“人才和物产,都是我大景至关重要的宝贝,谨慎有什么错?”
不给你又有什么错?
李瑞恩眯眼:“你现在是代表你的国君说话么?”
裴明榛:“你呢?代表的是你们喻王么?”
李瑞恩一口血卡在嗓子里,腥甜腥甜。
他不敢!
现在已经输了,裴明榛的话压的他没方向走,一时想不出反驳办法,只是个人立场还好,代表国家就全盘皆输,再没有退路了!
李瑞恩把这口血咽下去,逼着自己看了丹璇公主一眼,尽量满怀深情:“我只是太心疼我未婚妻了,一时没绷住。”
“哦,”裴明榛十分随意的看了阮苓苓一眼,“我是为了我表妹。”
气氛突然轻松。
阮苓苓心跳加速,突然害羞。
明明大佬只是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远远的并没什么特别,可在这种场合真的……好容易让人脸红的!
裴明榛看着阮苓苓,话还没完:“她是我家娇养的小姑娘,谁都舍不得碰一下手指头,宠还来不及,不是随哪个外人来了就能欺负的。”
李瑞恩咬牙:“可她赢了!明明是她欺负我们丹璇公主!”
裴明榛相当淡定:“所以你技不如人,输了还有理了?”
她欺负了你,是你活该,你该问问自己为什么那么差!
这话没法接了!李瑞恩好悬当场翻白眼背过气去,被使团一位老臣给拉住王了:“首领可是不舒服了,先坐下歇歇吧。”
别人这样圆场,基本等于低头,德行出众的大景人怎会不给面子?
裴明榛非常大方,并没有乘胜追击把人给骂死过去,而是从容悠哉的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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