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堆年轻人意气上头,分毫不让,声音反而越来越大。
讨论的这么热闹,夫人这边当然也听到了,很难不跟着说两句。
“梦黄梁的话本我听说小姑子说起过,似乎很好看?”
“确实不错,挺好看的,里面的小姐都很有性格,值得人尊敬。”
“不过咱们女人喜欢的东西和男人不一样,大家有分歧很正常。”
东昌伯夫人作为主家,为了保持气氛,也要适当发个言:“我就挺喜欢梦黄粱先生写的故事,跟着嬉笑怒骂很是痛快,不过到底也是小道,走这条路的人大概对外面的事缺少野心,确也有些可惜。”邵锦淑说的话就非常入耳了:“不管怎么说,梦黄粱先生确为高才,不然大家怎么为他这般争辩,为他惋惜?”
众人纷纷点头的时候,她又抿嘴笑着,凑了一句趣:“要是换了那位梦中仙先生,今天还不得打起来?”
众人哈哈大笑,有喷了茶的,呛了水的,差点甩了扇的……不过夫人们惯常优雅,这些小小意外也有应对的办法,场面并不多失礼难看,反而有些彼此心知肚明的默契与微笑。
梦黄梁先生名声大噪,这位梦中仙也几乎是家喻户晓,倒不因才华出众,而是‘粘功’出众。梦黄粱写什么,梦中仙就写什么,人家写狐妖,他也写狐妖,人家写书生,他也写书生,人家写修仙,他也写修仙,关键你能学好也行,他不,他顶多就仿个形,有时连人名性格故事段落都照搬,至于为什么卖得出去——因为大家的梦黄粱新篇等的心焦啊,有个类似的解解渴,不然大骂一顿也能解解气。
这梦中仙就是个牛皮糖,谁都不粘,只粘梦黄粱,但凡看话本的谁不知道?
关键他还性子有些偏激,抄来的故事都掩饰不住他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别的地方抄,到了男女情爱就反着来,觉得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女人就该听话乖顺处处讨好,样样照着男人心意来,梦黄粱故事里的女主人公聪慧果断,坚强勇敢的解决问题,到了他这里,所有表现段落一定会换给男人,女主人公就会嘤嘤嘤哥哥好棒哥哥好厉害,我这样的蒲柳之姿怎么配得上哥哥,必得想办法找几位德貌双全贤良淑德的姐妹一起伺候才好。
女眷们有多喜欢看梦黄粱的故事,就有多讨厌梦中仙。
“快别提这个梦中仙了,连起名字都要粘一粘,得是多不要脸的人才能干出这种事?”
“对女人这么怨恨,这么不客气,要不他有娘生没娘养,要不一定被女人狠狠欺负过,又没本事发泄出来,只敢在故事里这么写。”
“呵,男人是人,女人就不是人了?可以随便糟蹋?”
“更可恨一堆小门户的人家没见识,崇尚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还把这人抬的高高——我一想起来就生气!”
大概气氛是会传染的,这边夫人们聊着梦中仙,那边男客也很快讨论起这个人,立刻众口一词。
“呵呵,这梦中仙什么东西,也配跟梦黄梁先生比?”
“要眼界没眼界,要见识没见识,抄东西都学不到精髓,还觍着脸不以为耻自以为荣?”
“谈他是降低自己的格调。”
比起大家各执一词,为梦黄粱吵架,当然众步调一致共同骂一个人更爽,气氛更嗨……于是很快,所有人口诛笔伐,花样越来越多,言辞越来越犀利,共同认定——这梦中仙就是个渣!
阮苓苓看得叹为观止。
这,这也能掐?
所以梦黄梁自己都不知道,在这里就大获全胜了一把?
“梦黄粱先生委实是个人才啊。”小郡主举杯轻啜,看了阮苓苓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
阮苓苓抱着茶杯傻笑:“管他呢,跟咱们也没关系么。”
“梦黄粱先生的确招人啊……”
徐紫蕙视线快速扫过男客群和夫人群,不知为何,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又实在瞧不出什么,只得暗自记下,稍后继续留意。
话题从梦黄梁改成梦中仙,好似十分自然,没什么特殊,可只要稍稍留意就会想起来,引起这个气氛改变的第一人是邵锦淑。
有人注意到了,有人没注意到,有人隔岸观火不发表意见因跟自己没关系,也有人发酸看不过眼。
任何人都做不到让所有人都喜欢,哪怕长袖善舞如邵锦淑。
“呵,就她会出风头。”
“别这么说,人家苦日子过来的,不懂逢迎做小处处哄人,这日子可怎么过?”
“可惜她不懂,麻雀就是麻雀,蹦哒的再欢,也不可能飞上枝头当凤凰,真以为夫人能看上了她?”
“捧的越高,摔的越疼,大家且看着吧。”
这几位小姐故意说给邵锦淑听的,声音并没有压多低,邵锦淑也不知听没听见,反正从脸上看,是没任何表情变化的。
阮苓苓很懂,事情一旦闹大,邵锦淑有足够多的手段化解任何尴尬,不闹大,她可以永远装看不到听不见,这样大家脸上都好看。
只是……真的不在意么?
古代男权社会,女人生存立世艰难,很多时候需要别人帮助才能站稳脚,结交人脉无可厚非,阮苓苓也是这么干的。她觉得自己机灵点,有点心机善于争取并不是错,可不能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是什么。一步步走远,到底是为了自己强大自己站的住,还是要别人看得起,逼自己站进,融入这个贵圈?
如果为了自己,就会有取舍,有底线,有拒绝,如果忘了自己,就会汲汲营营,摇尾乞怜,飞蛾扑火……
阮苓苓看着邵锦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最后只轻轻一叹。
希望……大家都别后悔吧。
小郡主并没有停留多久,很快就提出了告辞。
她仍然不习惯这样热闹的气氛,尤其还是在别人家,总有不认识的人过来攀谈结交,她有些不耐烦。她身份还有些特殊,安平公主太过受宠,她作为安平公主的女儿,很多时候一举一动稍稍过分,就会被赋予政治意义,一时兴起过来便罢,留久了也确实不合适。她没有亲自朝东昌伯夫人辞行,只让身边的丫鬟过去说了一声。东昌伯夫人半点意见都不敢有,人家肯来已经是赏脸,她要再刺激,别人以后不来了怎么办?
之前她那么大架势的迎出去,人家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就问阮苓苓的方向呢。
想到这个东昌伯夫人就更生气,好不容易来了位真正的贵客,竟还是因为阮苓苓那贱人!
看出阮苓苓眼里的不舍,小郡主拍了一下她的手:“反正我也看过你了,没什么好留,下回还是到我家去吧,我叫人来接你。”
徐紫蕙正被别人拉走聊天,阮苓苓点点头:“那我送你出去,回来再同徐姐姐说一声。”
小郡主唇角勾出一抹笑纹:“我们三个,不需要客气。”
她并没有让阮苓苓送多远,只到二门,就把人打发回来了。
蓬勃五月,花木丛生,抄手游廊外景致不错,阮苓苓并不着急,走的有些慢。时而拉住南莲,指着远处近处的花:“你看那个,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