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的世界真的塌了!无可挽回地塌了!
从那以后,他变得嗜酒如命,越来越暴力。
是啊,又有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家里存在一个骚·货和野种呢!
离婚?
他肯定想过,不过离了婚又怎么样呢?难道离了婚就不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了?
出走?
他肯定也想过,不过作为一个懦弱的男人,他显然缺少这种背井离乡的勇气,要不然,他也不会娶一个本地媳妇,留在家里了。
既然他没有勇气离婚,那樊秀芝呢?
她更没有勇气。
一个大山里的女人家,她结过一次婚,带着一个男孩,还背着不干净的骂名,一旦离婚,也就意味着守一辈子活寡。
面对未来清晰可见的命运,她只能选择屈服。
在开始的时候,丈夫打孩子,作为母亲,她肯定是护过的。
她把他护在身下,陪着他一起挨打。
但是,后来……
当一个母亲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不幸,并开始思索原因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地把一切都归咎到那个突然降生的孩子身上。
是他,让自己的男人性情大变!
是他,让自己每天都遍体鳞伤!
是他,让一个好端端的家庭突然变得支离破碎!
是啊,一切都是他的错!
慢慢的,在这个孩子挨打的时候,她还是会护着他,只是动作没有原来那么迅速了;慢慢的,在这个孩子被骂的时候,她突然变得默不作声;慢慢的,在自己的男人抡起棍子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很累了,已经没有力气了,只能坐在一旁,表情木然地看着木棍一下一下抽打在那个孩子身上,直到木棍被打折,直到那孩子浑身是血,没了声音为止。
这世界上最大的悖论是什么?
为什么明明是大人们犯的错,那些最惨最狠的报应,却偏偏总是让最弱小无助的孩子来承担?
男人有男人的屈辱,女人有女人的委屈,但是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从来都没有在乎过——那个最弱小的人的感受。
那孩子就这样在鲜血里泡着,在伤口中养着,他积蓄着,忍耐着,又憧憬着……他渴望长大!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到2014年的,谁也不知道他中间到底受过多少伤,流过多少血,但是好死不如赖活着,不知不觉,当年那个孩子已经15岁了。
他进入了青春期,长成了一个少年,他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反抗暴力的能力。
也许是人生中的第一次,当他面对酒后施暴的父亲时,不再选择逃避,而是选择了还击。
不过,可笑的是——他高估了自己打架的能力,同时,又低估了过去被动挨打的经历对他造成的心理阴影,在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他还是会本能地产生恐惧。
这唯一的一次反抗,他的代价很大——他被毁容了。
当他看到自己脸上的血像雨点一样落下的时候,他差点失声尖叫了起来,他慌了,像过去重复过无数次那样,这一次,他仍然选择了逃跑。
他最后跑去了哪里?
我猜,他是沿着屋后往上跑的,因为半山上住着一个小姑娘,当时她·的·奶奶刚死不久,家里就她一个人,她的名字叫秦玉。
那个小姑娘很善良,她肯定给他处理过伤口。甚至,在少年眼里,她是自己世上唯一的朋友。
秦玉给他简单地处理过伤口之后,少年告诉秦玉,他不能回去了,如果回去他早晚会被那个发了疯的男人打死。
他想逃,逃得远远的,永远也不再回来。
他也许邀请过女孩,让女孩跟他一起逃,但女孩最终没同意,少年不得不一个人离开。
他沿着秦玉的家往上走,到了一处断崖旁,脱下了一只鞋,放在了崖边,然后又脱下了那件落满血的外套,扔到了崖底。
他知道村里经常有人莫名其妙地死掉,山谷间野兽也多,他用这种方法诈死,没有人会怀疑。
或者说,他无比坚信——自己本来就是个多余的人,没有人会在意他的生死。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附近的树林里有一个东西,而且,他一定认识这个东西,因为那东西就是毛桃。
秦玉四岁的时候,毛桃被活埋,经常挨打的男孩常去她家,不可能没见过毛桃。
虽然当时看见了,也许一开始不太敢认,因为他绝对想不到,那个小猴子能长这么大!
不过,少年最后还是反应了过来。
他喊了它的名字,它也同时认出了他。
一人,一兽,大概在山崖边叙了会旧,当然,是少年说给它听。
少年应该给它讲过自己的出走计划,毛桃作为临别的礼物,送给了他一支尺八。
少年一开始不知道尺八是什么东西,甚至不知道它的用处,以为那只是一件普通的乐器,与萧类似。
但时隔多年,当少年重返佛手坪时,应该多多少少会意识到——它不只是一件乐器,同时还是一个信物,是你们之间的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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