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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2 / 2)

“……”

“梦到你不像现在这么难过。”

“……”

“你管我叫,师哥。”

墨熄的瞳眸猝地一下收拢了,他的手指尖都在颤抖,他一把揽过顾茫的后脑,逼迫他无法转头,逼迫他只能这样看着自己,逼迫他把所有的表情都献祭到他眼里。

墨熄的嗓音浑城颤抖地厉害:“你说……什么?”

“你还年轻。我也年轻。在一起,在帐篷里。”顾茫想了想,轻声道,“你弱冠了,我陪你。”

墨熄的脸色白的可怕。

顾茫轻轻低诉了那个他记起来的句子:“陪你年少轻狂,陪你弱冠成礼。”

蓦地犹如雷电殁身,筋骨战栗。血流像一下都涌向了头脑,浪潮激得眼前阵阵发黑,四肢却是冰寒。墨熄眼睛亮的可怕,神情又暗的可怕——他像是要被过于湍急的水流拆成矛盾的碎片。

是顾茫想起来了吗?这就是顾茫第一缕回来的记忆吗?

记起了弱冠之夜的那一晚,他们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了那样的事情。

“我陪着你。”

墨熄往后退了一步,明明最该有的情绪是错愕,或者应当是松一口气。可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会猝不及防听到当年的这一句缱绻温言。

他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听不到了……他本以为一辈子都再也听不到了啊!就要靠自己那一点可怜的回忆,镇一生求而不得的痛苦。

顾茫怎么就说了呢。

曾经的蜜语甜言像是重锤擂下,撞得他心口那么痛,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弯下了腰,这个不可摧折的男人,竟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击溃到无法再站立,他坐回椅子里,把脸在掌心中深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之前扇顾茫一掌,而顾茫只一语,就足以让他摧心。

顾茫望着他,原本顾茫是想问,那真的是梦吗?还是我终于回忆起了一点过去?可是看到墨熄现在的样子,他再不杳人情,他也明白了——

是真的。

他们真的有过那样一段岁月,只是已被抛弃在了他们都还年少无畏的曾经。

那一晚,墨熄是逃也般仓皇离帐而去的。

而接下来的两天,墨熄都好像在刻意避开他。

以前是满脸嫌弃,现在却好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冷静地面对他。顾茫几次嗫嚅着想问,但墨熄不与他单独相处,总是看到他,就远远地走开了。

墨熄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茫——他不清楚顾茫具体想起了多少,是只记起了弱冠之夜的前半夜,还是连后面的那些荒唐事也一并忆起了?他想问,但他又不敢问。

再者说,问了有什么意义?

他们之间已经支离至此,再也无从修补。何必要拾掇那些温存的残片,徒增自己的伤心。他头上还戴着英烈世子的帛带呢,他又怎能忘记顾茫与重华的血仇。

就这样一路无言,到了第三日,他们终于抵达了唤魂之渊。

那是一道地裂之渊,看不见它的起始,也瞧不见它的终末。深渊底下有湍急的洪流,自东向西浩浩奔流。大军抵达的时候正值黎明,一轮旭日刺破暗夜,自地平线庄严升起,耀眼但不刺目的金光洒向九州大地。

君上一骑飘雪金翅骏马,双镫悬金,长衫刺雪,自王师中打马而出。在他之后,所有的贵胄随扈也陆续下马。初阳映照着他们的袍袖金边,端的是天潢贵胄,气势洪然。

司礼官唱道:“捧祭莲——”

每家贵族的随侍都呈上了一朵燃着鲸油长明灯的花灯,递到了自家主上手中。这一盏盏花灯代表了每一家牺牲的英烈,由一家之主双手捧着,随君上来到唤魂渊边。

慕容怜、岳钧天、墨熄……这些重华贵族当家一一上前,宝蓝蝙蝠纹袍,雪白斧齿纹袍,纯黑腾蛇纹袍……

每一位当家的祭祀袍都极尽奢靡庄严,背后绣着的暗纹图腾只一种就足够威严震慑,更何况此时这些掌握着至高权力的家族们罗列一排,各自宽袍广袖都在风里猎猎吹摆。袖缘的金边潋着华美光芒。

不怒自威。

司礼官道:“跪——!”

随行如潮水般在他们身后跪落,形成底色各异的金光浪潮。

“落灯——!”

墨熄他们将花灯在深渊边搁落,灯上有轻羽咒,熠熠燃烧的灯火下落得很慢,缓然沉入渊水之中。

天光透破,天地辉煌。

当家之主们也依次单膝跪落,大傩的祭祀之音在这空寂浩渺的天地间悠悠回荡着:“昔有儿郎抱剑去,碧血沉沙骨难还,此骸去岁仍玉貌,此躯昨夜曾笑谈。君遗丹心我相照,君余浩气我将传,英魂重返故里日,人间无处不青山。”

那祭歌之声悠悠回荡,唤魂渊内有无数晶莹的光点飘飞而起,那是传闻里,亡人溢散在人间里的残识。

在故人的祭拜中,向万丈金光里飞去。

顾茫看着这样的景象,听着那绵延不断的颂宏,他看那有名有姓的花灯沉落,岳家的魂,墨家的魂,慕容家的魂……他们都有人记得,在招魂曲中被反复记起,被铭刻于心。

可是他心中堵着的,好像却是另外一些寒碜的名字。

他想不起来了,但此刻它们像潮水一样冲刷着他的心——那些名字,大多都不好看,很简单,有的甚至只是一个姓,加上一个数字,从名字里就透出的一股卑贱。

它们那么多,哀戚地在他耳中盘桓。像是死去的无名的小卒,从深渊底下唤着他,叱责他,埋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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