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这黑暗中,神识混乱至极。他用力挼搓着自己的脸,触手却是一片湿润。
他微微发着抖。
慕容怜重伤时流出的鲜血仿佛还在他的掌心里。
朝会散了。
君上负手立在金銮殿后的露台上,天色灰蒙蒙的,乌云翻墨,朝着帝都王城压境。蜻蜓绕着花塘里的嫩荷低低盘飞,风里已然有了些暴雨将至的味道。
“君上,血魔兽的残魂已经投入试炼了,目前看来,一切都还顺利。”周鹤站在一旁,对君上汇禀道,“不过,燎国那边的动静频出,只怕他们并不想留太多时间给重华做出应对。您今天在朝会上也说了,他们随时随刻都有大举兵犯的可能,我恐怕无法在大战爆发之前研制出您所需的东西。”
君上闭了闭眼睛:“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血魔兽的残魂得来不易,已算是上天眷顾,孤信重华国祚之福,你不用多想,自去尽力便是。”
周鹤应了,却没有退下的意思。
君上侧过脸来:“怎么?还有事?”
“是。”周鹤道,“那血魔兽残魂十分虚弱,灵力无法全力发挥。属下听闻燎国国师乃是用魔琴替它聚气,但司术台并没有那样的器物。此一事属下思前想后都没有尚佳的解决之道,所以想斗胆向君上求助。”
“说来说去,你是想要一样能够蕴养血魔兽灵力的法器?”
周鹤点了点头。
君上蹙眉道:“这确实有些难办。本来此事可以委托岳家的人去做,但是岳钧天那老头儿的身体越来越差,不久前他携着岳府一众人去了临安旧封地,打算在浑天洞修养生息,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周鹤问:“那清旭长老呢?”
“他也不在都城。他说自己到底与岳家有血缘关系,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虽然岳钧天不肯认他,但如今老头儿日暮西山,清旭是个不计较的人,所以也自己跟着去了。”君上道,“重华的炼器三大师,岳钧天,江夜雪,慕容楚衣,此刻都在临安封地。”
“……”
“不过血魔兽的事一定是最重要的。”君上道,“我今日便修一份传书寄与岳钧天,让他在临安修养的时候,先想办法把那法器研制起来,你不要着急。”
“是。”
君上想再叮嘱几句有的没的,这时候侍官小趋而至,低声道:“君上,羲和君在外头候着,说想见您。”
君上于是对周鹤道:“你先下去吧。”
又对侍官道:“让他进来。”
周鹤退下了,在回廊里遇到了墨熄。
北境军自大泽胜仗归来,已经过了三日,三日间前线发生的异事是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周鹤这种两耳不爱闻窗外事的人都听说了两军交战时燎国国师拿顾茫要挟墨熄的事。更别提那些或是旖旎或是不堪的揣测。
一时间是满城风雨,虽然还无人敢翻到明面上来与墨熄质问,但几乎每家每户,每一张嘴,闲下来都在暗中讨论着墨熄与顾茫之间的关系。
从前那些细枝末节,比如慕容怜曾说墨熄擅去落梅别苑探视顾茫,再比如墨熄曾在朝堂上为了顾茫的归属而与慕容怜争锋相对,诸如此类。
当时人们觉得没什么的东西,如今细细琢磨却是暗流汹涌,暧昧至极。
而周鹤作为曾亲眼见过墨熄劫囚的人,自然是比旁人更多出了几分揣测。因此他在廊庑下一见着墨熄,就有些不阴不阳地扯出个冷笑。
“羲和君,又来替那位与你如胶似漆的好兄弟求情?”
“……”
“这回可没那么容易,他可是暗杀望舒君的头一号嫌犯呢。”
墨熄根本懒得理睬他,寒着一张英俊的脸,眼也不眨地与他错肩而过,向金銮殿的露台走去。
他到的时候,君上正坐在雕栏边上,折了一根狗尾巴草逗弄着池塘上头盘旋的红蜻蜓。
“君上。”
“嗯。你来啦。”
墨熄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道:“望舒君如何了?”
“梦泽在负责看护他,状态不是太好,已经那么多天了,仍是没有醒转的迹象。”
“……”
“不过你放心吧,孤是知道内情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望舒君是顾帅所刺杀的。只是他如今在风口浪尖上,对外的样子总是要做的。”君上顿了顿,接着道,“孤关押他待审的那间‘牢房’,说是牢房,但孤也早领着你看过,其实是利于他养病歇息的疗房静室,你若想去看他,也不用与孤通禀,径自去就好了。”
墨熄道:“我正是为此而来的。”
君上微微扬起眉:“怎么?”
墨熄来之前想了很多。想告诉君上即使王室给顾茫提供最周全的保护,他也无法放心,想说明他的前半生已与顾茫经历了太多的别离,他不愿意顾茫离开他的视线。甚至想直接与君上摊明他和顾茫的关系。
可是真到了这时候,却又觉得任何多余的解释都没有必要,他几乎有一种很微妙的感受——他觉得君上似乎已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不用再说。
于是墨熄道:“我还是打算将他秘密接回羲和府去。”
君上沉默须臾,叹了口气:“羲和君,收押他审讯只是一个对外的说法,你也知道,自你们回城之后,孤根本不曾薄待于他,他身上的黑魔之息暴走,记忆紊乱到濒临崩溃,孤一直都在尽力替他医治。”
“我知道。”墨熄说,“我这几天也是缠身军机署,早出晚归,自知无法将他照顾得当,都仰赖君上替我照顾师兄。”
“你明白就好……”
“但我现在手头上的事都忙完了。我还是想亲自陪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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