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沉晚, 顾茫和墨熄并肩走在破败的重华王宫内。
慕容辰这些年做的事情于众人之间陈吐而出,就像一件华袍被翻转, 露出下面密布的虱子, 丑恶得令人不可细视。一座王都也因他的疯狂而陷入了混沌与昏暗。如今的宫殿, 到处是砖石碎片,断木残瓦。
两人在主步道上走着,墨熄问道:“魂盒破碎之后,是谁将你的两魄融回去的?慕容怜?”
顾茫摇了摇头,说:“苏玉柔。就姜拂黎他媳妇儿。”
“原来是她……”
“嗯。不过她这几天心事一直很重,大概是因为姜药师始终下落不明。”
“照理重华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再怎么云游也该赶回来了。”
“是啊,可惜没有。”顾茫叹了口气, “不然城内的魔气多少能控制得更彻底些, 现在只能是苏玉柔一个人撑着,但她医术到底是不如姜拂黎的。”
墨熄思忖片刻道:“梦泽曾说临安有一位隐士药修,甚至掌握着重生之术, 不知是不是能——”
顾茫打断他:“来不及啦。”
他言语之间淡淡的,似乎对慕容梦泽说的隐士药修一点激情也没有, 而且墨熄能看得出他的寡淡并不止是因为血魔兽出世在即, 而是因为他本身就对梦泽所述的传说完全不感兴趣。他甚至不怀疑就算时间来得及, 顾茫也不会去询问梦泽这个隐修的行踪。
“你是觉得梦泽所说未必靠谱?”
顾茫顿了一下, 随即笑道:“我没有这么说。”
见墨熄还想再问些什么,他忽然抬手指着前面的金銮殿残墟:“对了,你看那个。”说着就拉着墨熄跑过去。
原来是大殿里的金兽熏炉, 从前慕容怜为了阿谀慕容辰,特意打至的那一种。
小金炉躺在一片废墟之中,还在不遗余力地喊着:“君上洪福齐天。”“君上泽披万世。”
顾茫听得长叹一口气,有些唏嘘。最后道:“慕容辰所求,到底还是太多了。”
墨熄道:“也不知燎国击败后,重华何人可为君。”
“怜弟肯定不行,他刚刚自己说了,说他身体不好,已经被浮生若梦整废了。所有事情完了之后,他就想去临沂封地修养。……不过这种事情也急不得,人各有命,国各有运,船到桥头自然就直了,不必忧心。”
顾茫说道这里,顿了一下,笑道:“不过你刚刚说击败燎国——你就这么笃信我们能赢?”
墨熄抬眼,目光沉静温柔:“有你,什么都能赢。”
顾茫眼神中个光泽闪烁了一下,旋即抬手敲了敲墨熄的胸膛:“哈哈,多谢你信得过我。不错,我也觉得有我一定能赢。论起对血魔兽的了解,你们谁都不如我,所以明天打起来,你们一定都要听我的,这回我才是主帅。”
墨熄看着他踌躇满志的样子,忍不住抬手轻戳了他的额头。
“……你永远是我的主帅。”
顾茫笑了,有些张扬又有些腼腆的模样。
“不过说起来。”过了一会儿,顾茫道,“我总觉得苏玉柔……她好像有些怪怪的。”
“怎么说?”
“当年剑魔李清浅作祟,说是燎国国师因为绝世美人苏玉柔成亲而疯魔,找了百余名与苏玉柔相貌相似的女人,全部祭了山。燎国国师当时还说什么……苏玉柔有什么了不起的,此等相貌的人,他想要几个就有几个。”
墨熄点头道:“确实如此,李清浅的挚友红芍姑娘,也是因此被害的。”
“嗯。”顾茫摸着下巴,“但是墨熄,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
“你想啊,如果一个寻常女人,她的前相好打到自己国门前来了,她会是什么心态?”
墨熄沉思道:“可能会设法去向对方递信求情。”
“还有呢?”
“再不济也会坐立不安,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个男子。”
“你说的一点儿也不错。”顾茫道,“可是苏夫人却完全不是这样,她好像根本不在意燎国国师此刻正在做什么,一点点都不在意,而是一直在派人打听姜药师的下落。”
“或许是因为她与燎国国师早已是过往,她如今已是姜拂黎的妻子,所以自然挂心姜拂黎的安危。”
顾茫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不正确。”
他说着,还笑着捏了墨熄的脸颊一下:“你这人呢,就是道德底线太高,总以人伦来衡量人心。是,苏玉柔是姜拂黎的妻子这没有错,我也不认为她会背叛姜拂黎,这是人伦。但是如果真的如李清浅所认为的那样,苏玉柔曾与另一个男人有过这么深的纠葛,那么不管她是已为人妻还是为人母,再次见到这个男人,并且要与这个男人为敌时,她的内心是没有办法忽视他的。”
“……”
“但是苏玉柔不在意。”顾茫说道,“就我这些天看下来,她对国师只有两种情绪,一种是害怕,第二种是厌弃。”
顾茫摇了摇头:“这不是面对老相好的心态。”
墨熄瞧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有些无奈:“你又怎知人家姑娘的情绪。”
“其实这和是男是女都没关系,就是一种人之常情。”顾茫说到这里,顿了顿,“唉,我这么和你说吧,你当初以为我叛国,洞庭水战前,你知道即将见到叛国之后的我时,你是什么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