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顾父每日不着家,虽不能读书,可他还有别的事情干,小小的少年,到处给别人搬粮食、打零工,一文一文的积攒下铜板。
只不过他这行为,在顾家人看来是没出息的,是被人看不起的。
当时刘氏已经嫁入顾家,她一贯看不起不读书的,更何况还不是自己的亲小叔子。
那一日顾父搬完麻袋,大汗淋漓的走进家门,刘氏皱着眉,拿起手帕捂着鼻子,嫌弃的开口,“没出息,又脏又臭,还真是应了你的名字,‘平’,怎么都立不起来。看看你大哥,已经是个童生了,再看看你,家里几个读书人,而你确是个打零工的,真是给我们顾家人丢脸。”
顾父冷冷的看她一眼,径直走过去 ,呵,没出息,花了自己的钱,剥夺了自己读书的机会,如今还来指责和嫌弃自己没出息,真是好笑。
在他十五岁那年,一直孱弱的顾青松父亲去世,葬礼的第二天,顾父向顾老太太提出离开的事情。
顾老太很快就应下了,离开顾家对自己来说是好事,省得以后给他说亲还要花钱,再者日后自己儿子有了出息,也不用让他一个外人沾光。
“男孩子出去闯荡是好事,这是剩下的银子,你娘当初交给我们,除了给你顾叔看病,其余的都用在你身上,剩余的都给你,给你置办的东西你也都带走!”
顾父掂了掂银子,有些冷意的看她一眼,“是吗?”当初鼓鼓的荷包如今没有一点分量,空瘪着只剩了底,他一个人未读书、也很少添置衣物,即便一部分用去看病,也绝不会只剩下这么一点!
顾老太太有些心虚,“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吃喝都是钱,我也不是个恶人,这钱自然都给你。以后这里还是你的家,隔一段时间可以回来看一看!”
不当家?自己这几年什么活都干过,物价花销比谁都清楚,他可不是能轻易被糊弄的人。
“这钱用到哪儿了,你也不用打马虎眼,我都清楚,你们用去的钱财就当做这十年来养育的报酬,谁让我心肠好,不和你们计较?” 反正都要离开了,他也不打算再忍让下去。
顾老太太皱眉,刘氏也恶狠狠的看着顾父,用手指上去,“呦,翅膀硬了,今个终于装不下去了,就是个白眼狼,养了这么多年如今敢这么和娘说话,良心喂了狗!”
“确实喂了狗,我的良心,都喂到你们这群人嘴里!” 顾父直直走到刘氏面前,面无表情,眼底散发着冷意,“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好久没动手了,我可不是什么君子。你骂一句,我打一次,骂两句,我打两次。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刘氏忿忿指着他,“你,你!” 不敢再说什么,这个三弟明明是家里最没出息的人,可周身散发的冷意让人生畏。
就这么,十五岁的顾父,离开了生活十年的地方,他本意是想在县城慢慢挣钱,可当时前朝动荡,他们这个小县城也不安全,光天化日走在路上,就会被盗窃,为此一刀见血的事情也不少。
后来他去到云阳镇,也是在那里,认识了顾母,在当时那个环境下,镇上的铺子都没几家开门的,实在是太动乱了。
最后他在月水村安了家,一直等到新朝建立,顾父将户籍迁到这里,百姓的日子才慢慢好转。
“三弟?三弟?” 听到声音,顾父回过神,看着面前早已白发苍苍的顾老太太,看着已显老态的刘氏,再看着早已不再有神采的顾青松兄弟二人,呵,风水轮流转,如今这情况,倒是反过来了!
顾青柏唤着他,“三弟,你放才在想什么?喊几声你都没有反应。”
顾父脸色淡淡,“没想什么,就是想起以前的日子,想起在这里生活的那十年!”
顾青柏尴尬的笑了笑,没应声,这话怎么好接口,他可是知道当时三弟过的是什么日子!
顾云天在一旁,看了眼顾驰,又看着顾青松,“大伯,顾驰如今也是秀才,还是案首,你们都要考乡试,有什么不会的可以互相讨论,顾驰水平高,看了他写的东西,让人茅塞顿开,受益匪浅。”
顾青松听了侄子的话,面色有些不好,他一个近五十岁的老头,和一个十几岁的小屁孩讨论问题,这也太丢面子了!“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读书还是要靠自己领悟!”
刘氏作为顾青松的妻子,自然要帮着自己男人说话,“你大伯阅历深,知道的东西多,就算请教问题,也是向夫子请假,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知道什么!”
顾云天摇摇头,“非也,‘三人行必有我师’,更何况还是顾驰这样博学多才的人。指不定和顾驰学习之后,大伯你能很快考过乡试,再进一步!”
感受到自家大伯的严厉目光,顾云天不再说话,有些委屈,他也是为了大伯好啊!
在他看来,大伯年轻时考过童生,后来院试一关考了三次才成为秀才,然后几十年过去了,他还是个秀才。大伯只闷头读书,不和外人交际,这在一定程度上也限制了他的思维。
顾青松打量着顾父,复杂万分,似是又回到当初在课堂上三弟被夫子表扬的时候,凭什么三弟就能受到夫子的称赞、别人的崇敬。后来三弟退学,自己也考上了童生,他终于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三弟再怎么聪明,不还是个没出息的!
可过了这么多年,如此再次遇见,虽自己成了秀才,可在三弟这个泥腿子面前,还是有些抬不起头,以前是被三弟压一头,如今又被他的好儿子比下去,他顾聪,当真是好命啊!
顾老太太似是把生平所有的和蔼和笑容都挂在了脸上,可惜两个儿子和儿媳没有领悟她的意图。
这么多年过去,以往被人瞧不起的顾父翻身,有一个好儿子,前途可期。
而顾青松兄弟二人还是那个样子,一个整日窝在家中读书,不知柴米贵;另一个只是个童生,拿不出手,到现在还是依靠租子过活。
顾父的出现,将他们所有的自得与高傲打破,是以他们二人对顾父并不热切,反倒有一种隐隐的敌视。
至于刘氏,她自来看不起顾父,连带着对顾家一家人都看不起,考上秀才又如何,不还是在地里扒饭,一家泥腿子。
不过人都上门了,她也不能不招待,露出有些刻意的笑容,“三弟多年未出现,本以为三弟发达,忘记了我们,今个才知道并非如此。看着三弟你们身上的衣服,嫂子我着实有些心疼,这布料不透气,穿在身上不舒服。我这剩下不少衣衫,没上过几次身,还有家里几个孩子,每年都要做不少衣服,待会我一并收拾出来,你们带家去,大人小孩都收拾的精神,才不会被人看不起!”
这话听着真是一番好意,可顾母从自己男人口中,知道这刘氏的德性,说是心疼,实则是嫌弃,故意嘲讽他们呢!
顾母笑了笑,“嫂子别费心,你那衣服想必是好的,可我们却不敢穿。这尺寸和长短都不同,穿在我们身上,脚踝和手腕都盖不住,当成夏季的薄衫还差不多。”
顾母接着开口,“我们一家人长得好、身材好,穿啥都好看。像嫂子这样的,确实需要好好打扮。这衣服我们用不上,就留着给你打扮了!”
刘氏啐了一口,这人脸真大,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在嘲笑自己的身材嘛!
她勉强笑了笑,“这长相、身材是天生的,可嫌弃不得,重要的还是内在,妇道人家知书达礼,有内涵才是最重要的!”
顾母笑眯眯的看着她,“说的对,不过像我们顾家人,长相和内涵是并存的,许是天生就命好,格外招老天爷喜爱。”
刘氏: 这让人怎么接话,看着顾家人的长相和顾三郎的学识,反驳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刘氏笑意挂不住,“三弟娶了个好媳妇,三弟妹倒是挺会说话的,嫂子我可说不过你!”
顾母点点头,颇为认可她的话。“孩子他爹以前吃了那么多的苦,没爹疼、没娘爱,没办法读书,连自己的银子也保不住,被人花光了。老天爷看他可怜,才让他娶这么一个好媳妇。嫂子说不过我是正常的,知道自己嘴笨,就别吭声,好好学学怎么说话。”
顾父点点头,“孩儿他娘说的都对!”
刘氏气炸了,“你,你!” 这人是故意来挤兑自己的吧!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