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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破月花弄影01(2 / 2)

茹晓棠心乱如麻,说:“月儿怕是给我毁了……”

吴曼丽笑而摇头:“你不告密,她未必逃得脱这份劫数,遇上戎长风,自然是砧板上的肉,跑不了了!”

又道:“我们需要澹台这个人,必须立刻争取他。戎叁少爷分析的有道理,年轻人一旦摔跟头,必向自己的反面走,林映月这次出事,澹台必然倒戈!”

茹晓棠心中一凌,蓦然意识到吴曼丽的初衷便是要戎长风糟蹋月儿,促使澹台斯玉与戎长风反目,进而倒戈相向、投入对立组织中来。

而吴曼丽的所有命令又是来自上面的头目——戎叁少爷。

可是,戎叁少爷是映月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啊!想到这里不免煞煞寒心。

她忽然什么都不想再听了,她不是第一次后悔加入这个商会组织,而今天,比任何一次都害怕!可事到如今已是势如骑虎,还能说什么呢?

“我回去看她,别要想不开寻了短见。”她讪讪转身离去。

吴曼丽嘱咐她从后门出去,因为前面有租界的华捕在夜巡。

告辞吴曼丽回到亭子间不过用了十几分钟,然而满屋漆黑,一丝儿人气没有,像是盛尸间,茹晓棠陡地不安,上去抓住林映月的手,林映月的指尖颤了一下,她揪紧的心方才渐渐松开,轻声说:已托了表哥去码头见澹台,必定此时话已传到。

林映月一动未动,眼睛在黑夜里瞎瞎地睁着。

夜漏声声,二人共卧一张闺床,林映月一夜不曾动弹,但茹晓棠知她彻夜未眠。

第二天醒来,茹晓棠惊了:人间不能有这样瘦得快的,一夜的工夫,林映月薄成一片纸,苍白地展在床上,真个不是死人,也是活死人了!

作孽啊,是自己助纣为虐害惨了人!

茹晓棠合该自悔,然吴曼丽所说的“逃不脱”,又不无道理。

是叁个月前吧,林家祖父寿筵那天,林映月被戎长风的人‘请’出家门。

记不得如何上车的,落座的一瞬,黑布条落在眼上封实,满目漆黑地向前,直至满目漆黑地坐在一张硬木椅上,不知身处何地,知道身边有卫兵立着,但阒然无声。

终于有了人声,却只闻其声,不辨其字,说话声在院子里,且仿佛是绕着回廊一面谈话一面向这里走来,回廊那么近却那么百转千回,声音也忽远忽近千回百转,当终于可辨时,林映月听到父亲的名字。

“林讳道托病不来!”

此话刚落,一幅官腔接去话头:“这个老遗少乖张得很,祖上被前朝皇帝抄家抄掉了胆,直至如今是提到政治就禁口、见到兵卒便掉臂。托病不来,你以为他真病?”

从者说:“或是避讳染指国事,装病也未可知!”

那官腔似有一声冷笑,说平生最憎这些漠视国事苟且偷生之人,“我告诉你,林讳道这个人最是刁恶,不要被他的假清高蒙蔽,该打压就打压,不要客气!时局好时他们坐享盛世,时局一旦有变,他们第一个缩了头做乌龟。什么名门之后,不过是头村牛!”

林映月脸猝然发烫,为人子女,背后听到别人如此辱亵父亲,自是比听到骂自己还羞辱!她心下忖忖地攥着手绢,想起屡屡‘请’父亲来的这所机关,其顶头长官是戎家的四少爷,这说话的莫非是……

想到这里愈发不安,戎家人她概没见过,虽然与戎叁少爷指腹为婚,但人与人之间的缘法最是奇怪,该到见面的时候千山万水赶来相遇,不该见着的时候,同在一座城也老死不相逢。

疑虑间外面传来声音:“他家小姐和那位得意弟子还是屡请不动?”

来人越行越近了,声音越来越清晰,另一人回说碍于林小姐是未过门的叁少奶奶,不好相强。好歹今天又去请了。

“什么叁少奶奶!那林家老太爷就是红楼梦里的焦大,拿死人撑腰,死人订下的盟约能作数?”

映月心房别地一跳,脸煞红煞白,羞愤难当。

“我正要问你,老叁又生事了是不是?”

答话的人欲讲不讲地打着呵呵,还是说了出来:“您久不回公馆,家中事确是知道的少了。”后面的话映月不听犹可,听了立刻浑身发抖。

原来,戎叁少爷坚决要与林家退婚,曾给林父写信承望玉成其事,熟料遂愿不成,反倒被戎家老爷获悉,狠狠惹出一顿家法。

映月指尖发抖,心中哀哀一声:糊涂啊,父亲。怎能将此事瞒的铁桶般,叫她丝毫不知!退婚也并不见得丢身份,她还年幼,再找人家不难,况时代更迭,林戎两家早已不相称,落势的林家空留贵胄虚名,家道却早已清贫的令人难堪,跟如日中天的戎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怎能不惹着嫌弃!

脚步声已经近在窗外,声音更加清晰:“不问政治清心寡欲这种话,他不要叫我当面听到,谅他是什么学界泰斗,我也不能客气。若说清心寡欲,别人也许能有,他姓林的断没有,这种做过老爷少爷的人是最不能穷下来,骨头轻,攀着富室不放,上海无人不知老叁闹婚变离家出走,姓林的装聋做傻不站出来解约,仗着什么媒妁之言痴心妄想,不是下贱是什么!”

映月一震,一股酸液猝然涌上眼膜,洇湿了黑色的蒙眼布!

此时军靴的声音进来了,明显停了一下,显然不想到林家小姐已经在此。

映月颤抖着慢慢站起,扶着桌沿瑟瑟立着,羞辱之心已经将她击垮。

下贱!下贱!她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了。

来人也已意识到什么,但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哪里收得回。

戎长风去正对面的上位坐下,先没有说话,看了眼立着的人,细小身量,封着眼睛,穿着一身新制的行头,略嫌宽了些,就显得衣服里的人更娇,还是个孩子,仿佛从不曾离开过母亲的。

再看那行头,虽是簇新却极其寒素,但正因这寒素才衬出触目的地方——由那墨色布袍里,翻出一小截红绸袖口,更由红绸袖子里,露出雪团似的一双手臂。

戎长风一个指头一个指头脱着雪白的手套,罗副官示意卫兵摘去林小姐眼上的黑色蒙布。

有一道流光倏忽由眼前划过,戎长风脱着白手套的右手忽然停住了。再也没有那样一双墨瞳,从黑暗中乍见光亮产生了刹那的失明,尽管粼粼汪着一层水泪,却安静地张着一双大眼适应光明,简直就是一个长着灵瞳的盲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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