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时意已猜出长媳心思,暗自微恼,又觉徐明初眼底流露玄之又玄的异样感。
聊完正事,无甚话题的三人相对静坐,半晌无话。
最终,徐明初端量徐赫与阮时意许久,眸色略显寥落,优雅起身,礼貌告辞。
阮时意总为女儿出行安全而忧虑,低声对徐赫道:“篱溪地僻,你去送一送!”
“你独自留下,我岂能安心?要不咱俩一块送?”
“我怕被巡逻卫队逮住……”
“那就到竹林边!”
二人恭送徐明初出厅时,你一言我一语,以几不可闻的话音争论不休,冷不防徐明初停下步伐,对仆从摆了摆手。
众人退至院落外,沉碧与阿六见状,识趣回避。
阮时意只道徐明初另有要事商量,温声道:“王后有何吩咐?”
徐明初眸光盈盈,流连于二人容颜,精致丹唇挑起淡淡苦笑。
“事到如今,您……还是不愿意坦诚相告?”
第80章
那句暗含幽怨哀切的细语, 婉若温风,却如雷电从天而降, 直直击中阮时意心头,生生劈得她神魂俱震。
虽多年不见, 阮时意曾听闻,贵为一国之后的女儿,早练就了得体优雅的言行举止、喜怒不形于色的淡定从容。
可不论澜园院墙外的乍然相逢、此前以看花车为由小逛花园、抑或今日的登门拜访徐赫的宅子, 女儿皆流露与身份不符的错愕、端量与疑惑。
此时此刻,徐明初在“先生”面前公然改换称呼!
想必, 她连徐赫的身份也猜到七八成!
阮时意下意识睨向徐赫,徐赫的震悚绝不比她少。
徐明初丽容凝悲, 眼眸含雾,泪光泫然, 朱唇轻启之前,两行清泪滑落。
“你们……不认我了?”
阮时意浑身一哆嗦。
她唯一的女儿, 从小到大,素来倔强、孤傲,从不示弱。
岂会在今时今日, 泄露如孩子般的委屈?
阮时意心底流淌惶惑与凄楚,檀唇翕动:“明初,你、你从何得知我俩……?”
时隔十七年, 从她嘴里吐露的“明初”二字, 终于牵连起割裂半世的母女情缘。
徐明初惨然一笑, 回身入厅, 裙裾如云流动。
阮时意与徐赫互望一眼,急忙跟随在后。
徐明初打开她所带来的其中一老匣子,从大批卷轴中挑出一卷最宽的,玉手颤抖,解开绶带,向二人缓缓展开画卷。
画面上以工笔设色描绘了春日花园角落,桃李纷飞下,年轻貌美的小夫妻一坐一立,言笑晏晏。
一对年约两岁的双生子,一人倚在女子怀中,玩弄她腕上的紫花;另一人则拉扯男子的淡青袍角索抱;角落里还有圆乎乎的奶猫追逐蜂蝶,场景和谐美满。
此画色彩典雅,人物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正是三十七年前的徐赫夫妇与双胞胎儿子!
“这……?”阮时意目瞪口呆。
细看画中的徐赫,鼻唇间留着青髭,颇具为人父的沉稳,俨然如前些天被她刮去胡子后重新长出的模样。
徐明初从何处得了这么一幅画?
难怪她在澜园外一见他们二人,立即失态!
他们当时的着装打扮,除去阮时意的发饰,与画上几乎无差别!
徐赫长眸聚拢了震骇之情:“此为空净大师手笔!他老人家……当真画下来了?我、我当年只当他开玩笑!”
空净大师极善山水,也精于人物画,与徐赫亦师亦友,为忘年之交。
其后“探微先生”名声鹊起,拜师学艺者蜂拥而至,他才迁离京城,幽居数十载后,圆寂于老林古寺。
“正是,”徐明初叹息,“他老人家煞费苦心,花上数月精描此作,原是要给两位兄长做生辰贺礼,不巧绘制完毕后,听闻母亲又有孕事,便想着等我出生后,补上婴儿摇篮在侧……
“何曾料想,伴随我坠地啼哭声而来的,竟是我父亲的噩耗……空净大师备受打击,唯恐刺激到徐家人,此事便不了了之。数载过去,他老人家派人送来画作,说明原委,碰巧于嬷嬷生怕好不容易振作的母亲睹画思人,暂且把画作藏于高阁。”
她边说边摊开匣中大大小小的画作,精细描摹的、寥寥数笔勾画的、水墨的、设色的……皆为徐赫亲笔所绘的爱妻。
阮时意细阅画中的自己,能从丈夫勾勒的弧线与转折,读到他不同时刻的心情,有爱慕,有戏谑,有温柔,有甜蜜。
在寡居初始,她不忍回顾,命人数尽收起。
后来只道这批画在某一次搬迁时弄丢了,还惋惜了些时日。
“是我六岁时偷的,”徐明初咬唇,歉然中隐隐藏了三分得意,“长大后,我藏进嫁妆匣子,带至异国他乡。前段时间想过理应物归原主,不远千里带回京城,本欲除孝时烧来祭奠,未料……偶遇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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