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纱厂跟服装厂连年亏损,新安百货也不盈利。
而且, 最近政府整顿市场的活动,固然取缔了许多不正当行业,但是高峤意图公报私仇,趁机给万安帮沉重一击,借这个由头也打击了其它边缘行业。
损失的有一部分便是顾息澜的利润。
顾息澜拿不出这么多钱去买机器, 打算从银行贷款,需要张启东从中周全。
张启东虽然身居高管,但他是依靠岳家发家,重大决策必然要薛玉梅拍板定夺。
故而经常带着薛玉梅出门应酬。
薛玉梅今年四十有二,因保养好,看起来跟三十出头似的。她没别的爱好,每天除了逛百货公司就是跳舞听戏,时不时跟交好的几位阔太太结伴捧戏子。
顾息澜投其所好,送给她好几样珠宝首饰,又特地宴请他们夫妇。
顾息澜的舞技是苦心练出来的。
他从四五岁开始跟楚浥学武,和楚青水两兄弟是吃同一口锅里的饭长大的,比亲兄弟都要亲。
到了读书的年龄,也是跟楚青水一起上下学。
念完初中,两人同时不读了。
顾维钧认为读书认字固然重要,但学会识人用人如何处世才能真正成为主事者。而这样的本事很难在学校里学到,只能自己摸爬滚打地琢磨。
顾息澜便和楚青水一起看场子,看过半年,楚浥开了间舞厅交给他们打理,自己不管不问,也不曾给任何人递过话。
两个初出茅庐的半大小子,仗着一身功夫,跟人打过架斗过狠,曾经为把头牌舞女抢到自己舞厅被人用枪抵过头;也曾经因资金短缺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地借债。
甚至为了招徕阔太太而苦练舞技。
两人正十七八岁,满脸的青涩,又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闯劲,穿白衬衫黑西裤,紧身衬衫把上臂和两胸的肌肉完全显露出来。
在昏暗的灯光下拥着她们翩翩起舞。
尤其楚青水生得一副倾国倾城相,极得太太们青眼。
三年后,舞厅不但在杭城站稳了脚跟,还成为名声颇响的玩乐场所。
顾维钧却染上重病,不得不把顾息澜叫回身边打理家中产业。
再两年,顾维钧过世,顾息澜正式承继了家业,当时他22岁,而顾平澜在北平念大二。
因为年龄的关系,顾息澜在商会中没少受到苛责,别人不看能力,提起他就是“毛没长齐的臭小子”,所以他学着往老成里打扮,天天穿长衫,雪茄不离手,板着一张冷脸,不苟言笑。
现在,早没人敢当面质疑他,他也无需再特地扮老。
可久而久之,已经养成了习惯。
就连顾息澜也觉得自己好似已过而立之年,却忘记他刚刚二十五岁,正值青春年少。
***
程信风下了楼,对侍者低语几句,指了指角落里杨佩瑶所在的卡座。
侍者打量几眼,认准杨佩瑶所穿的淡绿色旗袍,走过去低声道:“请问是杨三小姐吗?”
杨佩瑶一连跟程先坤跳了三曲,有些累,正喝梨汁,闻言点点头,“有事儿?”
侍者道:“有三小姐的电话。”
往这里打电话?
杨佩瑶正疑惑,杨佩珊已开口道:“一准儿是太太催促回家……这才刚十点,□□星还没出来呢,再玩半个小时。”
“大姐说得是,”杨佩珍附和,“就是,好歹看看歌星长什么样,听几首歌。”
杨佩瑶跟着侍者走到门厅处,迎面便看到顾息澜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双黑眸淡淡地看向她。
不若先前冷漠,可明显跟和煦搭不上边。
杨佩瑶只作没看见,也没想着打招呼,转头问侍者,“电话在哪里?”
“这个……”侍者支吾着答不出来,红着脸看向顾息澜,“顾先生吩咐的。”
杨佩瑶勃然大怒,“你们就这么对待客人?把客人当猴耍,是吗?你们经理呢,我要他给我个交代。”
侍者低头不语。
顾息澜沉声道:“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赶紧回家。”
“多管闲事,”杨佩瑶低低嘟哝一句,掉头想走,刚迈步,被顾息澜一把攥住手腕,“听话,回去。”
他喝了酒,声音有些哑,也不似往常般嚣张。
“用你管?”杨佩瑶用力甩下胳膊,“放开我,否则我喊人了。”
顾息澜面无表情,侧头吩咐侍者,“给杨小姐家里打电话,让马上派车来接。”报出电话号码。
侍者诧异地看了杨佩瑶两眼,重复一遍电话,走到前台摇号。
杨佩瑶再度挣扎,岂料顾息澜手劲极大,手指像铁钳似的,根本挣不动,气急之下,抬脚踹过去。
顾息澜不闪不躲,仿佛根本不是踢在他身上似的。
墨色长衫前摆便留下半截脚印。
杨佩瑶本不是能撒泼的人,见状,不好再踹,两眼圆睁着恶狠狠地瞪他。
两人离得近,相距不过尺寸,有酒气沁入鼻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