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惯例,新科进士们就算来畅春园赴宴,也只能远远地看一眼暖阁二楼的天颜,往后仕途发展,都是一步步从基层做起,按章程来。如今大魏太后主政……虽说最近回来了一个手拿先帝密旨的秦王,但他融入长安政局也需要时间。
这么快就能与太后坐在一间屋子吃酒,简直让人瞠目。无怪乎绿衣少女惊讶了。
“当然。”那少女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挑起眉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相貌俊朗的青年才俊,仕途亨通不是很正常吗?”
两人渐渐走远了。
杨昪停下脚步,转身朝暖阁走去。
他想起来了,新科进士游街当天,他曾在茶馆碰上郑嘉禾,那时候她面见的,就是这个探花郎。
……
暖阁内传出一阵轻笑。不知那相貌俊秀的探花郎说了什么好玩的,逗得太后直发笑。
守在暖阁外的宫人看见秦王一脸沉郁的表情,没来由瑟缩一下,屈膝行礼:“还请王爷稍候,奴婢这就进去通禀。”
杨昪面无表情。
宫人硬着头皮起身,正要转身进入暖阁,却听见一阵环佩叮咚,内侍掀起帐帘,里面的人竟是出来了。
宫人连忙退到一边。
郑嘉禾正与宋婴说笑,宋婴站在她的身侧,微微躬身,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扶着郑嘉禾的胳膊,提醒她注意脚下台阶。
杨昪脸色更沉了沉,目光落在宋婴那双手上。
白白净净,细腻修长,一看就是读书人未舞刀弄枪、干过粗活的手。
一时气氛有些凝滞。下一刻,郑嘉禾才突然反应过来一样,转过头,看到了站在阶下,一动不动望着他们的秦王殿下。
宋婴亦是一愣。
郑嘉禾含笑道:“你怎么来了?”
她又偏过头,向宋婴介绍:“这是秦王。”
宋婴松开了扶着郑嘉禾胳膊的手,微微迈开一步,躬身行礼:“草民宋婴,参见秦王。”
杨昪没理他,只朝着郑嘉禾拱了拱手:“太后。”
郑嘉禾道:“正与宋卿说到他家乡的趣事。他说他家乡开的琼花最好,刚巧这畅春园后院也移栽了些牡丹芍药,我就想带他去看看,让他评一评哪个更好,可否比得上他家乡的琼花。”
“琼花?”
“是呀,”郑嘉禾点完头,又像是刚想起来,补充道,“宋卿是扬州人……”
她嘴角的弧度淡了下去。
杨昪抬目,眸光与她交错的那一刻,两人不约而同想起了从前。
琼花乃扬州名花。十二三岁,大概是少男少女情窦初开,又最为无忧的时候。郑嘉禾读诗读到“春尽琼花作雪飞”,万般向往,杨昪跟她说,他以后去求父皇把扬州作为他的封地,然后他带她一起去扬州看琼花。
可惜并没有实现。
他们一个入了宫门,被困于四方天地,一个去了西北,与黄土风沙为伴。
郑嘉禾微微垂眸,轻声问:“秦王要一同去赏花吗?”
杨昪静默一瞬,那满腔的沉郁之气,因忆起往事而稍被压制。他低声开口,语调还有些硬:“……太后早去早归,臣有些事,要与太后商议。”
郑嘉禾诧异地看他一眼,颔首道:“好。”
宋婴又走上来,陪侍在她的身边,两人便越过秦王,带着宫人们往后园去了。
宋婴唇角含笑,嗓音清润,如珠落玉盘:“草民是第一次见到秦王殿下,倒与想象中不同。”
郑嘉禾目光扫过周遭景致,闲闲问道:“如何不同?”
宋婴道:“素闻秦王殿下弑杀之名,其战功赫赫,名震西北,草民便以为,殿下总该是……”
他顿了一下,笑说:“今日一见,倒觉得秦王殿下比传言中要亲和许多。”
郑嘉禾扬眉:“你是不是想说他凶神恶煞,可止小儿夜啼?”
宋婴连忙告饶:“太后赎罪,是草民僭越了。”
本就是闲聊,郑嘉禾倒不会因此生气。何况说的是杨昪,又不是她。
郑嘉禾回忆了一下:“他从前读书读得也很好,是后来才弃笔从戎的。”
宋婴眉目低垂,神色不动,却暗暗把这话记在心里。
听这意思……太后与秦王以前似乎很熟?
……
杨昪望着二人走远。他看着他们又开始说笑,郑嘉禾侧耳倾听,一副认真专注的模样。
小人。
礼部选出来的探花郎,就这本事?
余和眼观鼻鼻观心,跟个木头似的站了一会儿,见自家王爷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方小心翼翼地开口:“王爷,咱们现在是……”
“随便逛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