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熙言正欲挣扎,忽然听韩烨重重喘着道,“别动,我心疾犯了。”
五六人策马而去,行至山头地界,韩烨翻身下马,竟是瘫在了草地之上。其余三名将帅见状,皆纷纷下马探看。
一身银甲的男人双手撑着地面,兀自喘息良久,再抬头的时候,唇边已经挂上了一抹猩红血色。
“玄哥,气沉丹田,莫要乱动!”顾熙言想伸手去他怀中拿药,不料今日韩烨一身银甲,顾熙言竟是无从下手,只见她面色急急,颤声问他,“药呢!你把药放哪了!”
韩烨勉强睁了睁眼,猛地抓住她的手,扯出一个笑来,“不需要了……不需要了,熙儿。”
顾熙言抹了把泪,拼命地摇头,“怎么会不需要,你先吃了药再说!”
身后传来马蹄阵阵,三军部队盘山而上,扬尘而来。
“报!盛京禁廷传来消息,皇上驾崩!”
“报!淮南王、定国公将叛军悉数剿灭,四皇子携余党逃往盛京方向!”
一声声军状如催命符一般传入耳中,韩烨俯身,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顾熙言哆嗦着挥了衣袖为他擦去唇边血迹,不料那鲜血一阵一阵地涌出来,竟是怎么擦都擦不完。
顾熙言满面惊惶,哽咽不止,“玄哥,没事的,没事的!我带你去扶荔山治病好不好,过了今日,我带你去外祖山中……你定会无碍的……”
“玄哥,萧让不会至你于死地的……你随萧让回去,好好认罪,定然还会有一条生路的……”
顾熙言涕泪纵横,嘴里的话越说越没有底气——他那样骄傲的人,重活一世都不肯有一丝一毫的低头,又怎会死里偷生,苟延残喘的度过下半辈子呢!
三军将士成千上万,声透山岳,气震霄汉一侧,此时乌泱泱地涌上山头,如同黑云压境,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三军之前,一身金甲红帔的将帅横剑立马,面色冷峻,默然不语。
萧让冷眼看了许久,终是冲顾熙言缓缓伸手,音色低沉,“熙儿,过来。”
顾熙言看向骏马上的高大男人,不住地摇头,泪眼婆娑道,“他快要撑不住了……萧让,你留他一命好不好?”
身后战袍随风翻卷,萧让漠然闭眼,再睁开的时候,一双深邃的眼眸里深若寒潭。
他微微一抬手,三军霎时肃静,“取本候的玄铁大弓来。”
“不要——”顾熙言哭得撕心裂肺,张开手臂挡在韩烨身前。“萧让,我求求你……”
上一世,韩烨便是被萧让一箭射穿,身葬此地。
他说,那滔滔江水冰冷刺骨至极,他说,那江中鱼虾分食了他的骨肉躯骸……如今,叫她亲眼看着前世的悲剧在他身上再次重演,她又怎能忍心!
三军将士素来听闻平阳侯天纵英武,一把承影宝剑、一张玄铁神弓使得出神入化,无人可敌,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那玄铁大弓自身重量极沉,就算数位壮汉气力都难以拉开。
只见萧让一手握弓,一手拉箭,手臂肌肉贲张到极限,几欲撑破铠甲而出。
一旁的淮南王担忧道,“你右臂还带着伤,怎能使得玄铁神弓!”
萧让一张俊脸上阴兀凌冽,勾了薄唇道,“今日不请出此弓,只怕韩世子不知何为‘纷纷世事无穷尽,天数茫茫不可逃。’”
既然上一世韩烨死于夷山,这一世,他便在此地成全了结了他!
众将闻言,虽不知其中深意,却也士气高涨,大喊剿灭叛军之语。
那厢,韩烨身边的三名将士见萧让杀心已定,皆纷纷舍身护主围挡在韩烨身前。
萧让目如鹰隼,伸臂拉了一个满弓,垂眸看向顾熙言,冷然道,“熙儿,让开。”
顾熙言正泣不成声,见他一身杀气的模样,更是死都不肯挪动一分一毫,正是千钧一发的时候,不料顾熙言背后一阵大力袭来,韩烨竟是一把将她推离了开来。
只见顾熙言刚刚挪开,萧让便举起右臂一个拨弓,那箭矢疾射而出,破风而去,直直插入韩烨左胸之上。
鲜血从箭矢处潺潺流出,浸红了他身下的一片草地,顾熙言肝肠寸断,如同万箭穿心,豆大的泪珠儿连线一般滚落脸颊。她呆了片刻,忙飞身上前,两手捂着从伤口处冒出的鲜血。
胸口钻心剧痛袭来,眼前的黑暗几欲吞噬一切。韩烨眉头紧皱,喘了几口气,才有气无力地开口道,“天不遂人愿,这辈子,我又一次错过了你。”
顾熙言满面泪痕,不住地摇头,“你别说话,留着力气好不好。”
韩烨握住她的手,微微扯了个笑容,“怪我过于强求……你恨我,憎我……都好。”
“只要这一世你能喜乐安稳,我也算死得其所。”
他胸口不断涌出潺潺鲜血,染红了顾熙言的双手,她全身发抖地哭喊道,“不会,你不会死,等熬过了今日……”
“熬不过了。”韩烨断断续续道,“再世为人,从江淮到夷山,度过重山万水……玄哥相求的,不过是一个你而已——奈何,终究是求而不得。”
“顾熙言,”韩烨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声音低哑微弱,“永生永世,不再相见。”
顾熙言听了这话,背后一阵寒意蔓延开来,还未来得及反应,韩烨竟是拼尽全身力气,一把将顾熙言往萧让的方向推去,然后纵身一跃,跳下了山头。
“韩烨——”
此地山脉连绵不断,群山之间有江河溪流奔泻。夷山之下,有江水名曰济水,日夜奔腾不息,滔滔不绝。
顾熙言趴在悬崖边,脑海中混沌一片,如被人摘胆剜心,几欲痛入骨髓。
悬崖之下,那坠落山涧的身影越来越小,渐渐成了一个黑点,落在呼啸的江流里,只溅起一朵小小水花。
悬崖下的滔滔江水生生不息,终究是挟裹着他而去了。
天道不测,造化弄人。他重活一世,兜兜转转,却依然命葬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