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漆大门上方是一块乌黑宽大的牌匾,上面刻了“忠勇”二字,极是高门显赫。
许平安不知怎的手心沁汗。
她今早被人牙婆子卖给身旁之人,牙婆子对她道:“以后享福去喽……”
许平安由身旁之人领着进府,一路穿门过巷不知去往何处,来往丫鬟皆是清一色的柳黄直领褙子,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模样是一水儿的清秀端庄。
原来富贵人家家里连小丫鬟都过得比她光鲜,许平安瑟瑟地环顾四周,又不敢多看,小心翼翼地跟在文元后头,一步也不敢错。
他们穿过清幽的抄手游廊,从一道拱形石门拐进去,又是一间前后相通的穿堂,堂内摆着各式各样的花鸟瓷瓶,墙面上还有浑厚大气的书画墨宝。
转过穿堂后立着的大理石屏,能看见东西北三道门,北边最大的那个两侧各放了兰花瓶,当是正院。
许平安探眸望了进去。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方才还艳阳高照,现下一阵电闪雷鸣,风鼓鼓作响,湖边的杨柳几乎歪得快被连根拔起。
“轰隆!”
平地落下一声惊雷,响在许平安头顶的上空,吓得她脚底一紧。
屋内,正收拾碗筷的文东被那闪电一惊,将托盘里光溜的瓷碗滑了出去。“啪嗒”一声,那口从吉州运来的窑黑釉金陶瓷碗落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碗底一行“愿吾儿沉柯,一生平安顺遂”的正楷字样此刻已裂成两半。
文东惊恐地瞪大了眼,忙手足无措地跪在地上。
许平安站在假山旁,讶异得檀口微张,瞧着这一幕,暗暗心疼那打碎的瓷碗。她错开眼将目光移向小厮跪伏的方向,那厢正立着一俊美无涛的少年。
少年瞧着十来岁的年纪,气质清华,身着缁色交领直裰,腰间悬以玉坠香囊,衬其面色如玉。他眼见那口碗在面前碎的四分五裂,原本沉静的脸变得阴寒。
那森冷的神色,让远远看着的许平安都忍不住瑟缩。
厅内,玉桂踢了文成几脚,怒骂道,“你怎么做事的!不知道这碗有多金贵吗?”
文东侧倒在地上,面色苍白。
玉桂继续打骂:“整天毛手毛脚的,难道不知此碗乃先夫人特制,就这一口,以此希冀哥儿努力加餐饭么……”
白沉柯久久凝视着那四分五裂的碎瓷片,脸色晦暗不明。听到“先夫人”三字,倏地抬起头来,乌眸内戾气横生。他环顾四周,拿起椅子上白老太太未绣完的帕子,从上头取下一枚银针扔到文成脚边!
许平安离他们有些远,听不清说了什么,只见那犯了错的小厮战战兢兢地从地上摸起那根尖锐的银针,直直扎进他自己手心!
豆大的雨从翻滚如墨的乌云里砸了下来,凄厉的惨叫声夹杂在细雨中落在许平安身上,她心底发寒,不禁脚底打滑,斜斜地往后倒去。
文元刚好从管家处回来,忙扶住她提醒道,“当心。下雨了,咱们快往里头躲躲。”文元牵着许平安走到对面的屋檐下。
他未看见之前发生的那幕,只察觉里头气氛不同往日,随手拉住一个衣帽周整的小厮,问道,“这是怎么了?”
“三哥儿发脾气了。”小厮低声回他。
文元抬头看向对面三哥儿的屋子,才瞧清楚那犯了错跪在地上的是他弟弟文东!
白沉柯望了过来,似在看她,又似是随意一瞥。
许平安隔着雨帘,瞧见了他的目光。
她极难描述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沉静清亮,如寂夜里的月色,泠泠泛着冷光。
“快进去吧。”文元略显慌乱地推了推她。
沿着廊道,许平安一步一步往前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她怯怯地走进厅内,不经意间同少年对了个眼。
白沉柯眉目略微舒展,手中一顿,转身在官帽椅上坐下。
文元此时清楚地瞧见自家弟弟鲜血淋漓的手,忍不住痛哭一声,扑到了文成面前跟他一起跪着,面朝白沉柯磕头求情,“三哥儿,虽不知我这弟弟犯了何事,但求您网开一面……”
“住嘴!”白沉柯冷声道。
文元霎时收声。
许平安脚一软,“啪”的一声跟着跪了下去。
厅内一时安静。
高门显赫的人家,果真是威严……许平安跪在地上想。
白老太太才从后堂走出来,只见文东满头大汗地趴在地上,文元在一旁握住他鲜血淋漓的手指,而那小阎王,正阴沉地坐在官帽椅上。
不远处一位俏生生的女童陪着他们一同跪在厅堂正前方的雕花柱旁,她不过七八岁的模样,螓首蛾眉,衣裳朴素。
“柯儿莫急,我给你瞧样东西。”白老太太收回打量的目光,走过去拍了拍白沉柯的肩,安慰道,随后同身旁的白画低语了几句。
白画跑入雨中,回来时手里抱着一个绣有忍冬纹的锦盒。
老太太慈笑着将里头那口陶瓷碗拿了出来,一手柱拐一手托碗,将碗端到白沉柯面前,“你母亲啊,当初就做了一对儿,这只一直放在我这处。你瞧瞧,是不是一模一样?”
许平安跪在地上,偷偷抬眼看着,见白老太太手里的那口碗与先前那只丝毫不差。那少年接过碗左右翻转观察,将碗放下时,眉宇间的郁气松泛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