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赫离冲他一笑,说道:“拜,当然也可以。但听说大胤小辈拜了之后有压岁钱拿。伯父你是送我十万两白银呢?还是给我雍阳关以北划给我?”
靖文帝一下被气得脸色铁青。那年年给北胡送去的十万两白银乃是他心中痛处,更是为国为君的耻辱,如今再被提起,就像在他胸口捅刀子似的。
这莫赫离明显就是来找茬的,可靖文帝偏生不能说什么,也不敢做什么。北胡战力强盛,否则当日也不会签那丧权的条约。他若是敢对莫赫离下手,俨然就是给北胡手上递刀子。
莫赫离还十分大方的摆了摆手:“既然伯父不舍得,那我就不拜了,以免被人说是强人所难。”
话题这才被朝臣给带了过去,靖文帝问莫赫离此次为何来华京。莫赫离回道:“听闻大胤要过年了,我尚未见过,出来开开眼界。”
靖文帝强撑着和他闲扯两句,好不容易觉得差不多了,靖文帝将莫赫离在京期间陪同的差事交给了引进司和陆湛之,洪悟因今日失态,被降了官位,副使柏志仪补上。另命客省权利配合,好好招待这位北胡皇子。
莫赫离出殿门的时候,似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靖文帝:“叔叔,听说京中可以骑马?”
靖文帝看了一旁的柏志仪一眼,柏志仪立刻会意,拱手说道:“方才皇子遇上了昭南王世子。”
他这简简单单的一句,靖文帝心里便明白了。殷楚平日行事荒唐,之前有次在京中纵马,自己则为了彰显对他的宠爱,不但没罚,反而下了一道旨意,就让他在京中随便骑。大抵是这莫赫离进外城门的时候,诸臣让他下马,他却看见了殷楚。
靖文帝轻微的叹了口气,这殷楚,他是杀也不是,留也不是。
杀了,天下悠悠之口,都要说自己当日是抢了兄长的王位,如今竟然不给昭南王府留条血脉。不杀,殷楚也实在总是让他头痛,时真时假的疯,谁都不放在眼里,惹了多少麻烦,坏了多少规矩。
靖文帝倒也不算老糊涂,知道殷楚对殷畴的皇位仍有威胁,那些旧日曾经支持昭南王的臣子,谁知道他们究竟是见大势不好的墙头草,还是蛰伏起来,只等着来次重击。
所以,他才在一次次政局愁苦的时候,派人去对付殷楚。说明不能伤了他的性命,其他随意。好似只有这么一次次的看着殷楚受伤,却又继续荒唐,好似全无感触,靖文帝才能找回一丝安稳的感觉。
到了后来,这竟然慢慢的成了一种病态。
靖文帝看向莫赫离,缓声说道:“京中纵马,即便是太子也不能够,此事我不能允你。”
“那为何他可以?”莫赫离问道。
靖文帝嘴角抽搐了一下,说道:“又琰自然有他的不同之处。”说完摆了摆手,便让莫赫离退下了。
莫赫离也不多做纠缠,跟着陆湛之等人前去客省,于他分配住处。
他们方一离去,朝廷上就乱了,方才那些半句声不吭的朝臣们又开始活跃了起来。
朝上总的分为两派,萧罗为主的主和派,和江衡为首的主战派。
萧罗认为如今大胤方经过十年前的那场大乱,元气尚未恢复,不应主动撩拨北胡。不若再过几年,待准备好了,且北胡主动惹事儿,如此这般,于名于胜负皆有好处。
江衡则大不以为然。当日他驻守边关,北胡虽是强势,但大胤也并非撑不住。北胡战力虽强,但却不如大胤国事丰厚,双方僵持下去,大胤必然要胜过北胡。此时就算北胡攻来,大胤并非不能一战。
双方唇枪舌战,各自据理力争。萧罗一贯是会揣摩圣意的,又会逮人的错处,一听江衡说出这般话,立刻反问道:“大将军的意思是,当然先皇与北胡签下这合约,是犯了糊涂?原本我们只要拖便能拖的北胡投降?”
江衡听他提起先皇,知道他又要构陷于自己,但毕竟是个粗人,心直口快:“朝廷年年给那北胡十万两白银,再拖个几年下去,那北胡更是马肥兵壮,何提我大胤恢复元气?”
萧罗笑了:“大将军您这是在挑我的不是,还是在挑宰相的不是?亦或是在挑整个朝廷的不是?每年年末,各部都会拟了一年的支出,合拢一年的实账,来内阁报备。六部尚书同丰宰相、我一起商讨。这支出和实账,也年年都是圣上同意了,内侍监掌印公公曹洪这才批红,才能落到实处。即便这般,朝廷年年尚有盈余。你若只挑我一个人的不是,那便不需拿这十万两白银来说事儿。”
江衡骂道:“有盈余,不代表这银子要白白送给他人。”
萧罗与其针锋相对:“白白送给他人?这银子保的是我大胤平安,百姓安居,何为白送?难道要送给大将军你的延庆道,让你在百姓中征兵加军饷赋税,边疆战事不停,百姓民不聊生,这才是用到了正地方?”
江衡听着他这满腔歪理,恨恨说道:“那是用在了外人身上!他日北胡兵强马壮,该当如何?山西大旱,你们竟然将延庆道的军饷拿去赈灾,既然朝廷有盈余,为何不出?!”
萧罗摇了摇头:“大将军啊大将军,您这说着说着,可是把自己的老底给漏了。我们都知道,这天下太平的时候,武将是没功没赏的。你若要给自己挣功名,便自己去同北胡打罢,我们大胤的老百姓,可不陪你,帮你建功立业!”
江衡瞪大眼睛:“胡说!江某一生,从小便在沙场征战,命都豁出去了,就是为了保家卫国!何谈为自己挣功名?!倒是你,整日玩弄权术,到了这等时候,竟然还说这些话!”
萧罗“啧啧”两声:“大将军您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震得萧某耳朵嗡嗡直响,听不清您方才说了什么,劳烦您再说一次?”
江衡被他这番堵得说不出话,就听见萧罗慢悠悠的说道:“大将军,是否需要萧某提醒您?当日延庆道和北胡交战,北胡是如何一溜烟儿似的,跑到了华京城下?”
江衡听他这么说,更是气急。当日北胡使用调虎离山之计,让自己以为同北胡大部作战,实际北胡早已经摸清了地形,几纵骑兵突飞猛进的到了华京城下。可就这么几支队伍,竟然能将华京里的那些人吓得求和。
自己尚在边疆征战,刀头舔血与敌人厮杀,这头却传来议和的消息。那之后他三日未眠,不知自己究竟是谁,在何地方。可这事儿是他的错,未能识破北胡诡计。当日皇上欲降罪于他,反而是北胡那莫须齐替他说了一嘴——若不是大胤有江衡,那北胡早已经踏进雍阳关,破城阙碎山河了。
江衡的命就这样被保了下来,先帝未过多久便驾崩了,靖文帝登基,这才又重新重用江衡,恢复了他往日的荣光。
想到这儿,江衡便再也说不出话。
靖文帝看着台下两人这般唇枪舌战,心里烦躁,不欲在这战与不战之上多加纠缠,问了一句:“今日又琰是怎么回事儿?”
殿内有人见了,便将当时的情景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因怕得罪人,隐去了江宛的名字,只说那是路旁一名普通百姓。
靖文帝听了,轻轻的冷笑一声:“这莫赫离原本就不是来讲道理的,便也只有又琰这种也不讲理的,才能治得了他。”
萧罗听出靖文帝的语气,便跟着说道:“便也只是嘴上占些小便宜罢了。那莫赫离本就是北胡人,北胡人哪里比的上大胤的谈辞呢。”
靖文帝说道:“萧罗不可这么说,又琰这也算是立了功劳一件。曹洪,从内务司领了丝绸五千匹去,赏昭南王世子。”
曹洪在旁应下。
靖文帝这又转头看向宰相丰忱,问道:“宰相,你来看看,这莫赫离为何要这时候来华京?”
丰忱对靖文帝一拜,一字一句缓缓说道:“老臣以为,这莫赫离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听闻他在北胡可谓战无敌手,又深受莫须齐的喜爱,这才来大胤,想要立点功劳。二来是向我们示威,他们北胡在我大胤随便走,沿路巡抚竟都未发现。”
“这兴许是他们的计谋,让我们先自己乱了,惩治沿路巡抚。”萧罗在旁说道。
丰忱点了点头:“萧右相所说,也有道理。”
靖文帝:“那宰相认为,如今应如何做?”
丰忱想了片刻,回道:“以不变应万变。莫赫离不过是北胡诸多皇子中的一位,既不是大君,也无继承之名。吾等便将他当做前来进贺的藩国使者罢了,既不能疏远,亦不能诸多事情太合他的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