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慎仍然记得岛主拿着皮筋的窘迫,但后来也给他们编上一回,头一回没编好,得了小姑娘的埋汰,他也不恼,下一回编的更好。
在顾慎眼里,岛主是他见过最好的人。
后来,顾慎悄悄一人上山,虽未走到岛主的居所,却在竹林之中看到了练剑的岛主。
竹影幽幽,白衣一人一剑,在年幼的顾慎心里留下了极度的震撼。
他听岛上的长辈们说,魔修拿剑的人很少,岛主就是特别出色的一位。哪怕被困在隔世岛这一隅之地,他的剑法放到外面大陆,也会令诸多修士趋之若鹜。
顾慎想学剑了,就上山去拜师。岛主没有马上应承,倒是他身边的那只玄天狐闻言笑了老半天,然后岛主从折下了半只竹子,削成适合小孩的尺寸,便让他开始挥剑。
这一挥就百年。
岛主对剑的痴狂,从他入剑道开始,不见懈怠,越来越深。
顾慎好几回见到岛主深入剑境,对他也越发尊崇。
道者入道,剑者入剑,顾慎知道他入境便是魔修,那他也可以像岛主这样,对魔道始终如一,当个强大的魔修。
就此,他对魔道,便有了自己的认知。
顾慎成为化神修士那日,听到岛上说山巅剑台要开了,便跟着岛上的魔修一同起哄,让岛主去一展剑法,让那些剑修开开眼。
岛主本来不想去,后来也被岛上的诸多长老劝服,拎着那柄看似普通的剑,去了山巅剑台。
山巅剑台一战果真如顾慎所料,岛主不仅一战群雄,还借此证了剑道。这按照外头的规矩,天道之下谁能证剑道,就足以当剑修之祖也就是剑祖。要知道能修炼到证道的剑修,当时世间也仅有一位。
顾慎本以为岛主当剑祖是铁板铮铮的事,可外面的剑修却不认同,说岛主是个魔修,当年还差点屠了林家满门,于情于理都不能当这个剑祖。
魔修怎么了?魔修也是人,怎么就让你们这些名门修士当道?
岛主劈了剑台之后回来就闭关,顾慎问他时,他只是笑笑并未多讲。
可笑又可悲。
顾慎尊岛主为师,却更在意他所处的道途,剑道容不下岛主,可还有魔道这一大道可走。魔修纵然再努力,若要成为人人敬崇的存在,光靠证道肯定不行。
于是顾慎想着,若是魔道当道,也就没这么多苦恼了。
一念癫狂。
可时过经年,岛主成了魔主,他的诸多努力放在隔世岛众人的眼底却成了疯狂之举,顾慎知道自己没有做错,哪怕过了两万多年,他仍觉得此举才是正举。
棋局已定,他还没有败。
顾慎喃喃道:“我没有做错。”
林子舟将乱子收回棋罐,“顾邢,运筹帷幄数万年,其实你已经败了。”
“放在如今,你携顾家精英上岛,想要围剿隔世岛众魔修还是天真了。隔世岛哪怕不如两万六千年前强势,可论修士的底蕴,每个元婴都堪比化神,论斗法,你难道不知生你养你的隔世岛,到底有多强。”
“清虚门你以道门之乱来壮魔门,可你曾想过,如今已不是上古,星寰能一统大陆数年,无双城再多汹涌,若非皇族准许,你哪能在他眼皮底下搅弄风云。恐怕清虚门事毕,皇族已围上顾家,你来隔世岛已然孤立无援。”
孤立无援?
顾慎冷笑一声:“顾家从隔世岛而出,无双城破败又如何,只要您……”
林子舟阖眸道:“两万多年前我已经做了决定,为何你还是执迷不悟。”
顾慎一怔,后反问道:“我败了?”
“我把所有孤注一掷,我以为您醒了能懂我,这世道已不给魔修机会,为何我们不能搏出一线生机?”
林子舟平静道:“来者是客,你这一生迷障,还要你自己的看清。孽障无数,离开隔世岛,你该去还了。”
顾慎冷笑道:“你不杀我?我手下人命无数,我这种罪恶滔天的孽徒你都不杀我?”
桌上棋盘撤去,不知何时添了两杯烈酒,林子舟摆手道:“请。”
顾慎看着桌上飘着醇香的烈酒,端起杯仰头饮尽,他将酒杯摔在地上,剑光一闪割断了左手半臂。
“启蒙之恩,顾邢还尽了。”
从此路归路,桥归桥,您守着您的隔世岛,我继续做我的枭雄。
沈不瑜踉踉跄跄走来,看着地上的残杯,最后选择坐在了林子舟的跟前。她拈起桌上的酒壶,就着瓶口仰头豪饮。
林子舟提醒道:“眼睛刚好就喝酒,你尽会折腾。”
沈不瑜美目微红,眼底却有醺意,“顾慎不是个好徒弟,你确是个好师尊。”
林子舟道:“都听到了?”
沈不瑜将酒壶重重放在桌上,“我就说吧,这徒弟不好找,稍不注意就是满身因果。两万多年前你点醒他一回,还要替他收拾残局,两万多年后你倒是学聪明了一回,不收拾残局对方却来了个割臂断义。”
“你这算什么魔主,分明就是个烂好人。”
林子舟摇头道:“其实不然。”
“他离开隔世岛之后要经历的事情,远比我一剑杀了他还要艰难。”林子舟看着一旁的断臂道,“有时候死了一了百了,活着饱受尘债。顾邢是个骄傲的人,他不轻易认输,也不会选择屈辱。”
沈不瑜美目一动,“恩断义绝,你还给他留了一手?那我收回前话,你这严师,远比你的皮囊要来得阴险。”
“顾家这一回精锐修士死伤惨重,人家来隔世岛一回,千辛万苦把你给招回来了,结果窝囊落败而去。”沈不瑜多饮了几口酒,脸上已见潮红,“别说被你这个师尊阴了一手,等顾慎回到星寰,还有无双城一伙人等着他呢。”
“你给他留了个败局,还要他自己去闯。这比起来确实是死了更快活一些。”
林子舟按住她的手,“别喝了,眼睛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