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绍廷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无意识地往碧纹身后躲去。
“宝丫?”见女儿直溜溜地盯着那孩子,阮氏疑惑地唤了声。
许筠瑶没有听到,愈发盯着贺绍廷死命地瞧。
这张脸,少了刚毅,多了稚嫩,唯一相似的,便是那‘无甚表情’的表情。
会是他么?会是那个战功彪炳,生前无比荣耀,死后极尽哀荣的少年将军、忠勇侯贺绍廷么?
大齐立国,中原战乱虽已平息,但周边各国仍旧虎视眈眈,屡扣边关扰民,及至天熙帝,亦即日后的太宗皇帝继位后,御驾亲征,正式打响了大齐与周边虎狼之国的战争。
而十六岁的贺绍廷,便是在这场战争中初露锋芒。
只不过,许筠瑶会记得他,却并非因为他那名垂青史的不败战绩与功业未成身先卒的遗憾,而是因为这个人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勾起她闺阁少女情怀的。
至于勾起她少女情怀的机缘,如今想来却是有点儿俗套,不过却是最容易打动小姑娘芳心的。不错,那便是——英雄救美!
想当年她还是太宗皇帝嫡长子,亦即日后的废太子宫中一名小宫女,因为遭人陷害在太子设下的盛宴上当差出了差错,若不是当时已经贵为大将军的贺绍廷简单的一句话替她解了围,只怕她当场便会被拖下去杖毙了。
那个人是满殿热闹繁华中最为安静独特的一个,却也是无人胆敢小觑的一个,纵然是东宫太子,对他也是刻意拉拢讨好。
他从来不笑,也甚少说话,坐在那儿自斟自饮,自成一处风景,有点儿漫不经心,仿佛世间上没有什么能让他在意。
而那个时候,她只能趁着起身的机会感激地望他一眼,暗暗把他的容貌记在心里,然后自惭形秽地退了下去。
再后来呢?便没有后来了,天妒英才,少年将军病逝在东征途中,举国哀悼。而她则在太子被废后没入后宫挣扎求生,后来又到了豫王府,一步一步从豫王的侍妾开始,直至变成后来宠冠六宫的淑妃娘娘……
凭谁也无法想像,在前朝后宫翻云覆雨、面慈心狠的许淑妃,也曾有少女怀春的时候呢!便连她自己,也几乎快要忘记这么一段往事,连那张坚毅的俊脸,也被时光冲刷得模糊不清。
晚间唐松年回来,阮氏迫不及待地将女儿会叫娘,也会叫哥哥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听得唐松年又是欢喜又是嫉妒。
他瞥了一眼正被碧纹扶着踩在绣墩上,趴在阮氏的梳妆台前盯着上面的铜镜直看的小丫头,酸溜溜地道:“没良心的坏丫头,先叫娘倒也罢了,竟是连哥哥也排在爹爹的前头,真真是白疼她了!”
阮氏掩嘴直笑,继续往他的小心脏上扎刀:“方才在娘屋里,她也叫祖母了呢!”
唐松年的酸水咕噜咕噜的冒得更厉害了。
很好,一家子里头,他竟是排在最后面的。
许筠瑶可不理会身后那直冒酸水的“老父亲”,她皱着小眉头盯着铜镜里的那张脸蛋。
还行,虽然年纪尚小,可五官瞧着倒也挺精致,比她原本的相貌也没差。只是到底年纪小,又被精心喂养着,这脸蛋圆滚滚的,肉也着实多了些。
她捏了捏脸蛋上的肉,心里顿时一阵哀嚎。
怪不得老匹夫和包子夫人那般喜欢捏她的脸蛋呢,这脸上的肉也着实太多了些,软绵绵滑溜溜的,如果不是长在她的脸上,她也想时不时捏上一把。
这般圆滚滚胖乎乎,不会在未来的少年英雄心里落得个小胖妞的印象吧?若是这样的话,还不如上辈子的小宫女形象呢!
她苦着小脸,好不哀愁。
就算这辈子依旧没机会与心中的月光英雄月下相依聊聊人生赏赏风花雪月,至少也要在对方心里留下最美好的印象才是,如此才能不枉她这辈子“忍辱负重”给老匹夫当女儿。
唐松年与阮氏见小丫头好奇地盯着铜镜,一会儿抿嘴而笑作欢喜状,一会儿皱起小脸似愁苦样,脸上的表情几经变换甚是丰富,均憋笑不已。
唐松年没忍住,上前去接替同样忍俊不禁的碧纹扶着小丫头,凑脸到她身边,一下子就把铜镜里的圆脸蛋给挤了出去。
许筠瑶见镜子里突然出现了最讨厌的那张脸,不高兴地努了努小嘴,伸出还带着肉窝窝的小手用力想把那张脸推出镜子。
“走,走开,走开!”
真是讨厌的老匹夫,本宫不想看到你的脸!
唐松年哈哈一笑,让出半边镜子,一大一小两张脸同时出现在铜镜里头。
“这是铜镜,里头这个是宝丫,这个是爹爹,嗯,一瞧便是嫡嫡亲的父女。”唐松年语带骄傲地道。
都说子肖母,女肖父,这小丫头可不就是像自己么?
许筠瑶打了个哆嗦,一脸古怪地望向他。
这老匹夫是有眼疾的吧?这两张脸哪里有半分相像了?真要像他的话才要哭死呢!
可惜唐松年看不懂她的脸色,见女儿盯着自己瞧,心中无限欢喜,又忍不住哄她叫爹。
许筠瑶直接给了他一个后脑勺,朝着阮氏伸出手去:“抱抱。”
阮氏笑着将她抱了下来。
当晚,许筠瑶做了一个梦,梦里还是分派到东宫当差不久的小宫女的她,白着脸跪在地上,脑子飞速运转着,想着各种能摆脱当下困境的法子。
周遭投到她身上的视线,有幸灾乐祸,有嘲讽,有不屑,更多的却是漠视,对她是生是死的漠视。
更让她绝望的是,根本不待她想出法子,上首的太子已经冷漠地说出了对她的处置。
“拖下……”
她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着,就在她感觉自己此番怕是难逃一死时,一道漫不经心的清冷嗓音在殿内响了起来。
“跪在那儿做什么?还不过来替本将军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