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杜子见状,忙小声道:“干爹,伤口这么长,肯定痛得很厉害啊,何况无缘无故的,就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打人不打脸,搁谁心里能不难过的?两厢里夹击之下,可不是要哭吗?依儿子说,还是先别送姑娘回太医院了,直接带去咱们司礼监,再请了常太医过去,给姑娘治疗吧,不然太医院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可教姑娘的面子往哪儿搁呢?也不能逢人就解释,是邓玉娇没事找事儿,仗势欺人吧?”
关键把施姑娘弄去他们司礼监,干爹好歹也能多与她相处一会儿了,这可是几个月以来,两人之间的第一面,就这样连话儿都没单独说上一句,就又分开了,不知道下次见面得是什么时候?
那怎么可以!
小杜子才不会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明明他干爹心里就是有施姑娘的,不然方才不会他一说一拖,就又改变主意,赶来了凤仪殿,他干爹下定了决心的事,别说区区一个他了,从来就没人能扭转的好吗?
等到了凤仪殿,见到施姑娘脸上的伤后,他干爹更是霎时释放出了浓浓的杀气来,也就是施姑娘的伤虽看起来可怕,但说到底其实只挨了一巴掌,皇后娘娘又到底对他干爹有过提携之恩,他干爹又自来念旧情,——不然芝兰怎么可能只挨了他一顿巴掌,事情便就此作罢了,他干爹铁定会要了她的命,杀鸡儆猴!
至于施姑娘,别人可能没注意,他却是看得真真儿的,他干爹刚进去时她眼里那一瞬间的光亮,简直能灼瞎人的眼。
而且他觉着那光亮还不是因为他干爹终于赶到救她了,而是因为她终于见到他干爹了欣喜的,之后她的眼泪也并只是类似于才受了欺负的小孩儿终于见到了自家大人的那种委屈的泪,而是……总之小杜子虽说不明白,心里却自问再明白不过了。
那他当然更要为二人制造机会了,不然就他俩那口是心非,一个比一个别扭的劲头,他不定得什么时候才能改口叫“干娘”呢!
韩征听小杜子说完,见施清如还是不说话,只是流泪,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了。
都怪他到得太迟了,不然她又何至于受这样的委屈,有哪个女孩儿家不在乎自己容颜,又有哪个女孩儿不在乎颜面的?
她受了那样的委屈,却不吵不闹,只是默默流泪,已经够懂事了,却也更让人……心疼了。
犹豫片刻,韩征到底还是松了口:“那要不,你先随本督去司礼监?”
施清如忙含泪点头,眼里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好,我随督主去司礼监。”
方才韩征进来那一刻,她固然有自己终于得救了,不会再受辱了的庆幸,更多却是欣喜于自己时隔几个月,终于再次见到了他,哪怕是以她一点不喜欢的方式与原因见到的,但总算是见到了。
原本她心里一直以为,她下次见他,怕是不知道得多久以后去了,虽然这个现实她很不想接受,可她心里却更清楚,只要他不想见她,她真的就再不见他!
万万没想到,惊喜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且她心里除了欣喜,还有一种莫名的笃定,好似自己到头来一定不会有事,韩征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出事一般,——他不是早就说过,皇宫内外发生的任何事,都瞒不过他的耳目吗?
那她被带去了凤仪殿之事,他也一定能第一时间知道,就算不会亲临替她解围,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当然,他能亲自赶来救她,就更好了!
而现在,他不但救下了她,他还答应了带她去司礼监,那就意味着,她又可以多看他一会儿,多与他相处一会儿了,——施清如很想忍住,让自己别再流泪了的,可她无论如何,就是忍不住,她的眼泪已完全不听她指挥了。
就像方才督主刚进凤仪殿时一样,她真的很想忍住不哭的,可也真的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住,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眼泪可以这么多,自制力也能差到这个地步,好像除了哭,她什么都不会了似的。
她的眼睛,她的耳朵,也只看得见他一个人,听得见他一个人的声音,其他人都直接不存在了一样,她的整个世界,在那一刻,只剩下他一个人!
韩征见施清如说她‘随他去司礼监’时那满眼的欢喜简直满得能溢出来,竟给了他一种错觉,无论他开口让她跟他去哪里,她都会毫不犹豫,欢喜无限的答应一般,心里不由一阵发热发麻。
他忙把这不该有的情绪压住了,吩咐小杜子:“你即刻去一趟太医院,请常太医到司礼监去。”
沈留忙道:“督主,还是属下去吧,杜儿比属下细心多了,还是让他留下服侍您和施姑娘吧。”
他可没杜儿那般会插科打诨,见缝插针,当然还是把他留下的好,不然督主一直心情不好,提心吊胆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底下的人。
也不知督主怎么想的,既与施姑娘彼此都有情,那就好好儿过日子便是,非要别别扭扭的,亏得他们是太监,不然没准儿别人还当督主是那啥不满呢!
沈留说完,便行了个礼,自顾去了。
小杜子这才笑道:“干爹,姑娘,我给您二位带路吧?”
殷勤的一路引着二人,往司礼监走去。
却是刚走出没多远,迎头就遇上了领了一群宫女太监,正匆匆而行的丹阳郡主。
既遇上了,少不得要打个招呼,韩征便带着自己一行人,停到了路边,待丹阳郡主走近后,方呵腰行礼:“臣参见郡主。郡主行色匆匆,可是有什么急事?”
丹阳郡主一身天水碧宫装,头戴镂空飞凤玉步摇,远远的也看见了他们一行。
走近叫了韩征免礼后,笑道:“韩厂臣这是才从凤仪殿出来吗?我听说皇后娘娘传了施医官去凤仪殿,正说要赶去给施医官解围呢,没想到韩厂臣速度更快,早知道我也不用走这一趟了。”
也是,司礼监就在后宫旁边儿,韩厂臣消息又灵通,只怕整个皇城内发生的大情小事,只要他想,就没有能瞒过他的,自然能来得比她快。
只是他不是另收了各家送的美人儿在府里,施医官据说也早就搬出了都督府,两人之间理应不是她一开始想的那样,如今更是该生分了许多吗,他却还是来得这么快,实在……不像是生分的样子啊!
韩征没想到丹阳郡主此行竟也是为了给施清如解围,心下颇有些意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施医官乃臣故人之女,所以臣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身陷囹圄,只不知她几时有幸,入了郡主的眼,能让郡主亲自赶来为她解围?实在是她的福气。”
丹阳郡主听得施清如竟是韩征故人之女,心下忽然说不出的欢喜。
难怪韩厂臣对她另眼相待,若是故人之女,便解释得通了。
她越发笑靥如花了,道:“之前曾与施医官有过两面之缘,觉得她颇对我胃口,再加上受人之托,所以立刻赶了来,不想还是迟了。施医官这脸可是邓玉娇弄的?好好的脸让她给弄成了这样,真是看着就疼……她仗着皇后娘娘宠爱,惯会使这些阴招,哼,她最好祈祷以后别落到我手里,否则我一定让她也尝尝这滋味儿!”
施清如忙给丹阳郡主行礼道谢,既不过分谄媚夸大,又让人明显能感受到她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多谢郡主赶来相救,也多谢郡主关心,臣实在愧不敢当,臣这亦只是皮外伤,养两日就没事儿了。”
‘受人所托’?
丹阳郡主这是托辞,还是真有其事呢,可除了督主,她在皇城里哪还有别的依靠?
韩征的重点也放在了这四个字上,笑道:“敢问郡主所说的‘受人之托’,是受何人所托?那回头臣可得好生向他道个谢才是。”
丹阳郡主倒是大大方方的:“就是我大哥啦。昨儿施医官与邓玉娇在御花园闹得不愉快时,我大哥也在,想着以邓玉娇那跋扈嚣张的性子,势必要找补回来的,便提前安排了人暗中留意,没想到邓玉娇果然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可我大哥是外男,如何好擅入后宫去为施医官解围?所以忙忙打发了人来告诉我,让我赶去凤仪殿救人。”
韩征不防竟是萧琅托的丹阳郡主。
印象里那也是个冷清冷性之人,虽在宫里当差,又得圣心,还有太后和福宁长公主宠着护着,却自来是个不多事的人,怎么忽然就这么好心了?
他下意识看向了施清如。
见她虽半边脸肿着伤着,却仍难掩本身的好底子,一双眼睛因才哭过,像琉璃一般溢着华彩,肌肤也在阳光下,越发的莹白如玉。
但她身上最引人注目的,无疑还是她身上的医官官服,更是那份因为自己是真的有真才实学,是凭自己真本事立足,而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自信和从容,——就像那些饱腹诗书之人,自然而然便流露出来的“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质一样。
施清如方才一直默默流泪时,韩征还没察觉出来,刚才她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再不见半分脆弱,而是不卑不亢的向丹阳郡主致谢时,他便立时察觉到了。
虽早知道她通过了太医院的考核,已经顺利成为了大周第一名女医官,这一个多月以来,无论是在太医院,还是去后宫各妃嫔处出诊,都是越发的如鱼得水,渐入佳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