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自己飘忽得远在天外,又好似近在耳畔的声音:“那督主希望是谁,您让小杜子传的人又是谁?”
韩征沉声道:“自然不是你!小杜子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施清如打断了他:“自然不是我……那是倚梅园那几个美人儿当中的,那个叫、叫琴清的吗?”
因为传的本来就是别人送给他、他也亲自点了头收下的女人,因为那本来就是他的女人,他确定不是刺客后,当然就可以不再隐忍克制,不再委屈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并不是因为那个人是她,他方才才会……
也恰恰因为是他,他才在被小杜子打断后,没有再继续下去……
韩征眼神更冷了,就算衣裳和头发都还凌乱着,依然无损他凌冽的气场和威压,“你怎么知道琴、琴清的?谁告诉你的?”
那个矫揉造作的庸脂俗粉难道还没改名不成,小杜子到底怎么办事的!
施清如的脸更白了,整个人也是摇摇欲坠,不敢相信原来天堂与地狱,有时候真的只有一线之隔,可残酷的现实又让她不得不信。
她惨笑了一声,方道:“督主上午那样大张旗鼓的传琴清姑娘,只怕顷刻之间,阖府上下便都已尽知了,我自然是想不知道都难……我只见过倚梅园的三位美人儿,另一位并没见过,但那三位都是万中无一的美人儿,想来另一位也定然一样,也不怪督主喜欢,美人儿谁能不喜欢呢,便是我见了,都禁不住喜欢呢……”
她当时心里已百般不是滋味儿,本来鼓了好多次勇气,要赶在午时之前,便过来当面给督主拜寿、再面呈贺礼的,到底还是没能成行,给拖延到了现在,才终于过来了。
却不想这一趟原来真的是自取其辱!
韩征拳头攥得死紧,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才克制住了上前拥施清如入怀,告诉她他说的都是假话,他方才的意乱情迷也是因为她,换了其他任何人都不行的冲动,冷声道:“那你现在过来求见本督,所为何事?若是无事,就退下吧,本督要歇了。”
喝酒误事,他以后真的不能再喝,也真的不能再有任何侥幸的放纵,不然便只能前功尽弃了,一刀见血的痛相较于钝刀子割肉的痛,也总要轻得多!
施清如的眼泪已快要忍不住。
但她终究忍住了,涩声道:“我是过来面呈给督主的生辰贺礼,也是向督主辞行的。不过现在看来,应当已经没有必要了,督主定然是不稀罕的,我若能即日搬走,也能为督主省下好多麻烦来……这段时间,就多谢督主的照顾与庇护了,虽然对您来说,可能只是举手之劳,于我来说,却是恩重如山。可惜我短时间内无以为报,只能给督主磕个头,聊表感恩之心了。”
说完轻轻跪了下去,近乎虔诚的给韩征磕了个头后,方站了起来。
继续道:“给督主的生辰贺礼是一个我自己缝的枕头,里面加了好些安神利眠的药材,若能长时间枕着,对您的身体定是大有裨益的,只我针线活儿实在不好,您要是愿意留下,就留下,要是不愿意,就随便赏了谁,或是扔了吧!再就是以后不能为您熬汤熬粥准备宵夜了,虽然您同样不喜欢,于您甚至是困扰,但依然觉得有必要与您说一声。还请您以后千万保重身体,照顾好自己,不过以后府里有的是人照顾您了,想来……我就先告退了,督主早些歇息吧。”
语无伦次的说完,声音已哑得快要说不下去,眼泪也终于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惟有以袖遮面,狼狈不堪的转身跑了出去。
韩征这才痛苦的闭上眼睛,揉起一跳一跳发疼的额头来。
这一次,是真的伤透了她,她也绝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不会再关心他,甚至以后连听到他的名字,都会觉得憎恨了吧?
都是他不好,明明可以不用这样伤害她,事情也可以不用以这样坏的方式来结果的,却因为他那一瞬间的犹豫后的放纵,到了这个最难堪最痛心的地步……如果时光能倒流,他刚才一定不会犹豫,一定会一如既往的管好自己!
韩征半晌才睁开眼睛,走到桌前,打开了施清如留下的小包袱。
就见里面是一个以三梭布缝成的枕头,一点也不精致华美,细看之下甚至连线头都不匀称,他却知道,整个枕头的每一针每一线,都饱含着施清如对他最真的心,他甚至能想象到施清如缝制时,那一脸的温柔与恬淡。
他随即偏头试枕了一下枕头,立时一股淡淡的好闻的中药材味儿,便萦满了他的鼻腔。
韩征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去追施清如了。
她方才那满脸惨白,摇摇欲坠的情状,那单薄纤细却还要逼着自己一直强撑着,挺得笔直的腰背,还有那拼命克制,仍然克制不住的泪如雨下,谁见了能不心痛心软?
然他终究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如果今日去追她了,他之前的所有克制与自苦都白费了不说,最重要的是,以后他生命里所有的凶险,她都只能被动的参与进去了,上个月是他中了一箭差点儿一命呜呼,下次命悬一线的人,指不定就会换成她,甚至那一线,到头来也“啪”的一声断了……他不忍心,也承受不住那样的后果。
他真正拥有的真的很少,少得经不过任何一点的失去!
而他的仇人又实在太多,想拉他下马,想要他命的人也实在太多,一旦知道他对她不一样,那些可怕的、他压根儿不敢去想的种种可能性,便势必不再只是可能,而会变成一定了,——他自己便曾无所不用其极,以后势必也少不了无所不用其极,自然也随时做着被人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的准备。
但那仅限于他自己,她却是干净无辜的,他怎么能把自己浑身的血污溅到她身上,甚至弄脏了她?
韩征就这样捧着施清如做的那个枕头,在榻上枯坐了一整夜。
小杜子几度想要劝他要不睡一会儿,还曾鼓足勇气,想问他到底和施清如怎么了,——施姑娘这次可是哭着离开的,一看就知道事态比之前每一次都更严重,可明明他不慎闯入时,不还好好儿的吗?
但在韩征周身的肃杀冷气之下,小杜子到底什么都没敢问,只陪着他枯坐到四更,然后服侍他更衣梳洗后,送他去二门上了车,进了宫去。
施清如倒是不至于枯坐一整夜,回了撷芳阁,便合衣睡下了,却也是一夜都不曾合过眼,眼泪亦是怎么都擦不完,也不知老天爷是不是要让她一夜之间,便把这辈子的泪都给流光了?
总之等到天大亮后,她的双眼已红肿得快不能看了。
桃子又急又心痛,问她她又什么都不肯说,只得忙忙让范妈妈婆媳煮了鸡蛋来给她热敷。
施清如却是摆手哑声道:“不必了,眼下搬家要紧,等过去了师父那边儿,再热敷冷敷都不迟,收拾东西去吧。”
桃子还想劝她,见她脸色实在不好,只得小声应了“是”,收拾东西去了。
但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当初她们主仆来都督府时,拢共就没几样自己的东西,虽然后边儿施家送了不少来,施清如却早都换了银子,用来打赏都督府的小太监下人们了。
至于其他的东西,包括主仆二人的衣裳首饰,几乎都是都督府的,如今自然也不可能当做自己的东西带走。
所以桃子其实早就收拾好了行李,如果不过是再检查最后一遍而已,自然用不了多少时间。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来回施清如:“小姐,收拾得差不多了。”
施清如点点头:“那我们这便走吧。”
说完站起来,缓缓看过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上辈子她只在撷芳阁住了五年,还以为这辈子要住十几、几十年,甚至住到直至她死,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她便得离开了……
范妈妈婆媳在一旁一直欲言又止,这会儿见主仆二人真要走了,再不劝就真来不及了。
终于范妈妈先忍不住小声开了口:“姑娘,您就不能不走吗,督主他对您,真的与倚梅园那四个都不一样。当初您可才是督主亲自点头留下的第一人,要不是有您这个先例,那四个根本进不了咱们都督府的门,她们可都是沾的您的光,您要真这么走了,不是您辛辛苦苦栽树,乘凉的人却成了她们,不是白为她们做嫁衣吗?”
不是前儿还回心转意了,又下厨给督主煲汤,昨儿更是一早就起来给督主做长寿面吗?
这怎么忽然又变了,瞧着反倒比之前情况还更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