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在自己的骨肉至亲都被烧成了焦炭,死得那么惨以后,不但没有指证张氏与林妈妈的罪行,反而帮着她们说谎做假证。
要不是他侥幸捡回了一条命来,他们全家的冤屈岂非永远都没有得见天日那一日,这个白眼儿狼也将踩着他们全家的鲜血和尸体,富贵荣华一辈子了?
便是她的临阵倒戈,说到底也不是她悔恨交加,良心发现,不过是眼见张氏只有死路一条,靠不着了,他却又能靠得着,且自谓她已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他肯定最终不会对她怎么样,才会反口的,当他不知道么!
所以黄大人判决当日,哪怕施兰如被打得再惨,施延昌也没看她一眼,等之后他领了亲人们的尸体回家,也没带施兰如,没许她进灵堂为亲人们上过一炷香。
待之后施兰如又是哭又是求的,在门外磕得头都破了,满脸是血时,施延昌同样没有心软丝毫,只让施兰如“滚”,“滚得越远越好,以后也不许再姓施,施家也再没有你这个人!”
看在他死去二弟的份儿上,不直接打死她,或是将她卖去那最下贱最肮脏的地方,只是将她逐出家门,不许她再姓施,已经是他最后的仁慈!
至于以后这世上他再没有任何一个血亲,施兰如的原话是:“大伯父,姐姐她早就不认您了,我如今便是您唯一的亲人了,只要您肯原谅我,留下我,我一定好生服侍您一辈子,好生为您养老送终。将来有了孩子,也都姓施,把我们施家的香火传承下去,让祖宗亲人们在那一边四时八节都能有一碗饱饭吃。”
施延昌更是只有冷笑。
就算清如再不认她了又怎么样,那也不意味着,他就会强忍恶心与愤恨,不计前嫌的继续养一头白眼儿狼!
大不了施家的香火断了也就断了,以后大家也都做孤魂野鬼便是了,那本来就是他们应得的,有什么大不了!
所以施延昌才会说施清如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因为他早已当施兰如是死人,当施家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女儿了。
只是施兰如落得这样的下场,却无论是韩征还是施清如,都对她半点同情不起来。
尤其韩征,更是只放任她不管,而不是让底下的人去让她的下场更惨,已经是最后的仁慈了,谁让当年她那个狼心狗肺的娘害死了他的岳母,还让他的小丫头吃了那么多苦的?
韩征见自己说完,施清如久久都不再说话,又道:“不然就去见一见他吧?反正也是这辈子最后一面了,就看看他到底要说什么吧,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施清如沉声道:“可我早已在心里起过誓,此生生死都与他不复相见,难道要我出尔反尔么?”
这话韩征就不好接了,知道她钻了牛角尖,还得她自己想明白了。
好在是她随即已道:“不行,我必须得去见他,万一他回了桃溪后,到我娘和外祖父外祖母坟前玩儿痛哭流涕,磕头忏悔那一套呢?还不够恶心我娘和外祖父外祖母的!我娘与他可早没丝毫的干系了!但桃溪的人不知道啊,在桃溪的人心里,他还是我娘的丈夫,我娘只是福薄早死了而已,势必还拿他当祝家的女婿,我真是光想,已经觉得恶心得不行了!”
这倒是,忏悔若是有用,还要律法衙门那些就来做什么,何况还是迟了这么多年的忏悔,就更是多余,乃至恶心人了!
韩征蹙眉,“那你的意思是?”
施清如断然道:“和离!我必须让他签下与我娘的和离文书后,才能回桃溪去,他出发的同时,我也要去信一封,给我娘的奶娘袁妈妈,我当初进京时,把一切都托付给了她。让袁妈妈赶在他回到桃溪之前,便务必让当地的人都知道,他与我娘早已和离,我娘和祝家都早与他没有任何干系了!想来,我娘与外祖父外祖母泉下有知,知道了我这个决定,也一定会支持我的。”
韩征自然知道袁妈妈的存在,点头道:“那我回头就让人起草了和离文书,送去给施延昌签字画押去,等弄好了,着人快马加鞭送回桃溪,去当地官府备过案了,再立时送去给袁妈妈。清如你也取信一封,给袁妈妈说明原委,如此定能赶在施延昌回去之前,办好一切。”
顿了顿,“或者你若实在不愿祝家与施家再扯上哪怕一丁点儿关系,我也可以让施延昌不许回桃溪去,反正他手里有银子有产业,去别地儿一样能买房买地,一样能让他的亲人入土为安。”
施清如摆手道:“那倒不至于,桃溪又不是我的、不是祝家的,凭什么不让他回去?那也是他和施家人土生土长的地方,故土难离,我不至于那么不近人情,我也没有那个权利。督主就明儿下午安排我见他吧,我明儿下午应当有空。”
韩征点点头,“行。就是我肯定不得闲陪你一起去,我让小杜子陪着你吧,说完了就回,别为难自己;也不许难过,或者就算难过了,也不许憋在心里,必须得告诉我,让我替你一起分担,知道么?”
施清如脸色终于又有了笑模样,“知道了,一定不会难过的,毕竟早已是不相干的人,也就比陌生人好那么一点点而已。”
韩征这才也笑了,“总归你如今有我和老头儿,我们都会竭尽全能对你好,再不让你难过委屈的。”
一边说,一边已顺势接过了施清如手里的帕子,给她绞起头发来,其间自然少不了柔情蜜意,直至桃子催请了两次施清如用晚膳后,她才从韩征手里抢回了自己早已干透,却被某人一把玩起来便没个完的头发,随意挽了个纂儿,与他一道往前面用晚膳去了。
次日午后不久,小杜子便到司药局接到了施清如,二人一道出了宫后,坐车去了韩征让底下缇骑提前安排好的地方,一间酒楼的雅间。
二人前脚进了雅间,小二刚上了茶来,还未及喝,施延昌也让一个便装的缇骑引着到了。
他一身的黑衣,全身都笼得严严实实,连脸也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来。
小杜子听得外面有动静,先出门查看,瞧得施延昌如此打扮,面色方缓和了几分,如此便吓不到姑娘了,这才放了施延昌进屋,“进去吧。”
随即把声音压得仅够彼此听得见,“记得该说的才许说,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许说!”
又拔高声音与里面的施清如道:“姑娘,我就在外面,有事儿您就叫我啊。”
施清如应了“好”,待小杜子拉上了房门,方淡淡与施延昌道:“坐吧。有什么话也直说,我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半个时辰后我就得回宫里去了。”
施延昌却没有就坐,只是定定的看着施清如,眼里渐渐有了泪意。
清如如今真是越来越像慧娘了,他方才恍惚之下,还以为自己面前的人就是慧娘,就是当初他珍而重之的放在心底,发了誓要一辈子对她好的小师妹。
但清如又比她娘看起来要从容自信得多,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胸有成竹,让她便是站到公主郡主们身边,只怕也是毫不逊色,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是让人没办法不为她骄傲与自豪啊!
他记得她还有两个月,就该及笄了?
若是他当初没有被猪油蒙了心,没有被权势荣华迷了眼,如今势必已跟慧娘一道,在满心欢喜又不舍的给这般优秀出色的女儿准备嫁妆,预备送她出阁,也要等着抱外孙了。
可惜没有“若是”,他如今再后悔再痛苦,也已是无济于事了!
施清如见施延昌只是站着,久久都不落座,也不说话,有些不耐烦了,“施老爷若是无话可说,那我就先告辞了。”
施延昌这才慢慢的坐下了,语带哀求哑声道:“清如,我有话说,有话说的,你先别走。我、我、我只是心里千头万绪,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罢了,我……”
施清如打断了他:“你既然不知从何说起,那就我说吧,和离文书请你今日之内务必签字画押,我是绝不会再让你顶着祝家女婿和我娘丈夫的身份在桃溪当地行走的。你回了桃溪后,不管任何时候,也不许靠近我娘和外祖母外祖父坟前百丈以内,不然我怕他们见到了你,会不能瞑目,不得安宁!”
韩征今儿一早便让人送了起草好的和离文书去给施延昌签字画押,他却说什么也不肯签,缇骑们顾着他好歹是施清如的亲生父亲,且本已浑身是伤,是既不好威逼,也的确没法威逼,怕一不小心就给弄死了。
所以只好回去如实禀了韩征,听得韩征是怒极反笑,也就是再派人去时,施延昌及时改了口,他要见过施清如后,才肯签字画押,不然韩征早让他后悔了。
施延昌眼里的痛苦之色就更甚了,片刻才艰难道:“清如,就不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的一应所作所为,你都尽可以告诉桃溪当地的人,传得人尽皆知都无所谓,只求别让我和离,也别让我不能靠近你娘和岳、你外祖父母的坟前。我已经想好了,回去后便在他们坟前结庐,用整个后半生来为自己曾犯过的大错忏悔恕罪,求你、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施清如冷笑起来,“忏悔恕罪?你确定我娘和外祖父外祖母愿意看见你?确定你还有脸站到他们坟前去?你别恶心他们了好吗,我相信我外祖父外祖母在九泉之下,早已后悔过一万次当初为什么瞎了眼,要将女儿许配给你了;我娘也一定后悔过一万次,她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当初为什么偏要嫁给你这样一个衣冠禽兽了,她嫁给谁都会比嫁给你日子好过一百倍,至今也一定活得好好的!”
喘了一口气,“你但凡还有一点良心,有一点廉耻心,就该立时把和离文书签了字画了押,我相信我娘和外祖父外祖母更愿意看到这个,而不是看到你这张恶心的脸,不是死了还要忍受你廉价的多余的所谓忏悔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