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些弹劾韩征和东厂的折子他就再没见过,大朝会上也再没有过当面弹劾韩征和东厂的官员。
是韩征和东厂的确已无可指摘了,还是那些官员都因为种种原因,不敢再多说一个字,甚至那些官员压根儿都已不在,换成了另一批?
隆庆帝这才惊觉自己如今耳目已闭塞到了何等地步,竟是除了韩征一个消息源头,旁的都没有了,那自然是韩征说什么便是什么,说的是不是粉饰过的话他也无从知道无从判断,韩征有没有对他的话阳奉阴违,有没有一手遮天,他亦通通都不知道了!
甚至连内阁的阁臣们,他都好长时间一律少见了……是了,当初还是他把票拟和批红的大权都给了韩征,让他‘看着做主就成了,不必事事再来烦朕’的。
不行,他得尽快弄清楚到底母后的话是言过其实,还是管中窥豹,西厂也真的很有必要复设了,当然,当务之急还是龙嗣,只要他有了儿子,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了!
与段嬷嬷一道出了宫,坐上回大相国寺的马车后,太后立时瘫在了段嬷嬷身上,满脸的心力交瘁。
段嬷嬷知道她累坏了,忙心疼道:“太后娘娘今日耗费了大量的心力,回去后可得好生歇息将养一番才是。”
一面吩咐车夫,“把车驾得再稳一些,慢一些都无妨,只求稳,以免颠着了太后娘娘。”
太后无力的摆摆手,“哀家没事儿,缓一缓就好了。总算如今迎来了转机,总算老天爷开眼了,哀家就是再累,心里也是舒坦畅快的。”
段嬷嬷想到此番的天助她们,也禁不住道:“是啊,只要能让奸人得到应得的下场,奴婢也觉着,再累心里都是痛快的。只太后娘娘方才何以不向皇上谏言,立时召了大公子回来呢?等大公子回来了,以他的本事谋略,咱们就真是如虎添翼了。”
太后哂笑一声,“要是哀家真向皇帝进言急召琅儿回来,他势必得立时又疑上哀家的用心了,还得等龙嗣的事有了确切的进展,他也亲耳听过那个阉竖是何等的嚣张狂妄后,他才会彻底相信哀家的话。届时不用哀家开口,他自己就会下旨急召琅儿回来了,所以哀家又何必急在这一世,且慢慢儿来吧,哀家多的时候都熬过来了,也不差如今这十天半个月的了。”
段嬷嬷想到隆庆帝方才对韩征仍多有回护,皱眉低道:“皇上对那个阉竖的信重委实根深蒂固,不易撼动,就怕那常司正不是常百草,那老和尚老眼昏花认错了人,那可就……”
太后哼笑道:“这就要看皇帝是什么意思了,皇帝若信了他是常百草,定会想方设法去求证的,那老和尚总不会平白无故认错人,不然他怎么没认错别人,偏认错了姓常的?可见他肯定有问题,那皇帝总能查到。便是退一万步,他不是常百草,皇帝总得花一定的时间求证,这段时间,也足够他亲耳听到韩征是如何一手遮天,让朝臣都只知韩厂公,而不知他这个皇帝了!”
那纵皇帝一时还不会、也不能收拾了韩征,西厂却是复设定了,她也算是收获巨大了。
段嬷嬷想了想,点头道:“太后娘娘言之有理,那我们如今是不是只消等着即可?”
太后道:“自然不能只消等着,得立时安排召见宣武侯夫人的事才是,皇帝可还等着哀家的好消息,哀家也指着这一役彻底翻身呢!”
当下主仆两个便越发压低声音,议起事来。
宫里小杜子待太后都出宫好长时间了,依然没打听到她今日到底是因为忽然回来,又这般急匆匆的离开了。
心下不由急了,又怕韩征也等得急了,只得先回司礼监去复命,“干爹,太后在乾元殿与皇上说话儿时,跟前儿除了段嬷嬷,连崔福祥都没留,就更别提其他人了,所以儿子什么消息都没打探到,还请干爹降罪。”
韩征眉头就蹙了起来,勾唇道:“竟连崔福祥都打发了,看来太后今儿与皇上说的事,的确很重要,也很隐秘啊,只能本督待会儿亲自去面圣,看能不能打探到一些端倪来。”
顿了顿,“让孙钊亲自带了人去大相国寺,把这些日子进出大相国寺的人,还有大相国寺内部的人,都给本督彻底排查一遍,决不能漏了任何的蛛丝马迹。”
太后这些日子既都在大相国寺,那不管她今日回来目的为何,肯定都与她这些日子在大相国寺接触到的人、发生过的事,脱不了干系,既御前打听不到任何消息,此路不通,那便换另一条路也就是了。
小杜子忙应了“是”,行礼却行退下传话儿给孙钊去了。
韩征这才整理了一番衣装,去了乾元殿面圣。
晚间施清如因临时来了个重症病人,回都督府时便整整比往常晚了大半个时辰。
自然韩征早已先回来了,只是面上瞧着虽与以往一般无二,施清如却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他心里有事。
待梳洗更衣完,自净房出来后,便笑着问韩征:“督主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能说与我听听吗?”
韩征只看到她人,烦恼已经消了大半,何况她还这般的贴心,剩余的烦恼也霎时尽消了,拉了她坐到自己身边,笑道:“没什么事儿,就是政务有些繁忙冗杂罢了。”
“真的?”
见施清如偏头看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不信,到底没法儿在她这样清澈纯粹的目光下瞒她。
只得把白日太后忽然回宫,随后又立时回了大相国寺之事大略说了一遍,“……御前小杜子没打听到任何端倪,稍后我去面圣,也没自皇上的言语神情中,探知到任何端倪,所以心里有些烦躁。不过也就只一点点而已,我已让孙钊亲自带人去大相国寺去细细排查了,自然太后打着什么主意,也很快就能知道。”
隆庆帝身为一国之君,向来在臣工面前都须得喜怒不形于色,以免臣工随意窥探圣心。
可在韩征眼里,隆庆帝在他面前却是什么情绪都藏不住,无论他如何遮掩,他都能察觉出几分端倪来。
然今日他面圣时,却察觉不到隆庆帝的真实所思所想了,他也没能面圣太久,隆庆帝便让他跪安了……事情委实不寻常,那种不能一切皆在掌控之中的感觉,也让他心里很是不舒服。
施清如眉头这下也皱了起来,道:“皇上既安心瞒着你,只怕十有八九正是与你有关,若不是与你有关,太后也不会那般的上心了,是得尽快弄清楚了她的目的,才好见招拆招啊。”
韩征却笑起来,一面伸手抚平她的眉头,“别急,就算不能立时弄清楚太后的目的,我一样能见招拆招。有句话叫‘一力降十会’,意思就是在碾压性的巨大力量面前,就算对方有再多的算计,都是不管用的,拢共只得一个多月的时间了,他们也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可黎明前的黑暗虽短暂,却也正是整夜里最黑暗、最能遮掩一切丑恶的时候……
施清如心下苦笑着,怕韩征见她忧心忡忡的,越发烦躁,面上还得克制着丝毫不表露出来,只笑道:“那就好,只要咱们熬过了这最后的时间,自然一切都好了。只是越是这个时候,督主越发要加倍的小心谨慎,也要让底下的人加倍小心谨慎才是。”
韩征笑着点点头,伸手拥了她入怀,“我会的,你就放心吧。”
翌日,施清如一整日都有些心不在焉,偏是晚韩征没有回家,她心里就越发烦乱了,在床上辗转到三更后,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自然到了医馆后,比昨儿还要精神不济,惟恐给病人们开方子时,有个错漏的,那一个不好可是要出人命的,只得午后便与丁掌柜打过招呼后,提前回了都督府。
不想梳洗更衣后,刚打算小睡一觉,桃子便进来道:“小晏子求见夫人。”
施清如心里一动,忙道:“让他进来。”
莫不是张家那边有什么动静了?
小晏子很快进来了,给施清如打千儿行礼后,道:“夫人不是让奴才过几日便留意一下那张家人的动静儿吗,今儿上午忽然有了,张家的大姑奶奶忽然回去了一趟。”
施清如想到小晏子上次打听到的,张云蓉早就不被公婆和丈夫允许与娘家往来了,那今日忽然回去,必定有异,忙道:“那她在张家待了多久,知道她是因何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