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帝当即便气得呼吸困难,胸口剧痛了。
除了震怒,还有前所未有的绝望。
只当终于有希望得到龙嗣,得到儿子了,宣武侯比他年纪还大两岁,尚且有志者事竟成,他就不信他堂堂一国之君,福气连区区一个侯爷都还不如了。
却不想,原来由始至终便是一场骗局,一场几乎所有人都已知道了真相,惟独瞒着他一个人的骗局。
可笑他还抱着巨大的希望,每日近乎虔诚的吃药养生,私下里亦是时常到奉天殿求列祖列宗务必保佑他,打发人偷偷去各大寺庙添香油钱亦是毫不吝啬,结果却是一场骗局。
若他始终没看到过希望,还不至这般的绝望,可偏偏给了他希望,又让他知道原来是一场骗局,那种震怒与绝望当真是任何言语都不足以表达一二!
隆庆帝立时便要叫人拿宣武侯和崔福祥去,他不将他们碎尸万段,不弄得血流成河,难消他心头之恨;
还有太后,什么母子之情骨肉之情,当娘的既然对儿子都那般的无情了,自然也别再指望当儿子的再对她有义!
然而让隆庆帝惊恐的是,他根本动不了,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待他勉励挣扎了一番后,更是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还是之后田副院判等人被紧急传到,给他诊治了一番,他才迷迷糊糊又有了意识,能听到周围的人都说了什么,也知道现时发生了什么,却就是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也因此,他把太后与宣武侯、崔福祥屏退所有服侍的宫人和太医们后,在他龙床前说的话儿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本来震怒归震怒、绝望归绝望,却终究还是仍抱了一二分侥幸的希望,太后不至那般对他,势必是有人在蓄意离间他们母子君臣,而那个人不必说,定是韩征的。
当下也彻底绝望了,只可恨他还是醒不过来,不然他一定要让宣武侯和崔福祥血溅当场,与太后也一定要母子恩断义绝!
抱着这样想法终于醒了过来的隆庆帝,又怎么可能对太后有好脸色?
若不是众目睽睽之下,他都忍不住要直接让太后“滚”了!
太后不想隆庆帝竟然刚醒来便什么都知道了,震惊之余,脸色越发不好看,人也越发摇摇欲坠了。
这下完了,他们母子本就已岌岌可危,再先起了内讧,哪还有生机,势必一丝一毫的生机都没有了!
她只得也压低声音,又急又快的道:“皇帝,你听哀家解释,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我们都被算计了,从一开始便被环环相扣的算计了。哀家也从来没想过要欺骗你、害你,你是哀家的亲生骨肉,是哀家身上掉下来的肉,哀家宁愿自己死,也绝不愿让你受到丝毫的伤害,又怎么可能害你?哀家都是为了你好,怕你好容易下定了决心要奋发图强、要锄奸,却因知道了原来是一场误会,便又一蹶不振,回复到以前万事不管的状态,弄得满朝文武越发只知韩征那个阉竖,而不知你这个皇帝,思虑再三,才决定要暂时隐瞒你的。”
“之前韩征那个阉竖权势大到了什么地步,你是亲自所见亲耳所闻的,难道竟真还能容忍下去不成?哀家还有许多话想对你说,但眼下的确不是好时机,只能待应对过了眼下的危机,我们母子再慢慢儿说了。当务之急,是先把眼下的危机解了,再徐徐图之,彻底除去奸佞,不然今日只是所谓的‘清君侧’,明日便极有可能……哀家绝不是在危言耸听,皇帝你自己想吧!”
隆庆帝冷笑一声,刻薄道:“太后说都是为了朕好,就是以朕几乎付出性命的代价来为朕好的?到了这个地步,你就不要再狡辩了,朕一个字都不会再信你说的,与你之间也再无任何的情分,死生都不复相见!”
说完看向韩征,拔高了声音,“厂臣,你替朕着人立时送太后回仁寿殿吧,朕一刻也不想再见到她!”
太后闻言,浑身都在打颤,声音也彻底变了调,“皇帝,你已经糊涂了几十年,难道还不够吗,到底要糊涂到什么时候!哀家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糊涂的东西,哀家、哀家……”
让隆庆帝到了这个地步,还分不清好歹,仍只会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而气急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倒是段嬷嬷微微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
隆庆帝已再次在催韩征了:“厂臣即刻替朕把人送走吧!”
韩征终于是似笑非笑的缓声开了口:“不着急,总得让在场众位重臣亲贵都知道太后娘娘做了什么,再送太后娘娘回仁寿殿也不迟,不然回头万一皇上被不知情的人非议‘不孝’,岂非有损皇上圣誉?”
他们母子以为自己声音压得低,旁人便听不见,可惜他根本不用听,也猜得到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亦压根儿不在乎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横竖他们母子在他眼里,都已是死人了!
韩征说完,不待隆庆帝同意,已径自看向了崔福祥,“就你来说吧,记得好好儿说,慢慢儿说,务必要事无巨细都说清楚了。”
崔福祥听他言外之意,大有他若说得好,便饶他一命的的可能,心里攸地升起了几分希望来,忙谄媚道:“督主放心,奴才一定好好儿说,一定好好儿说。”
便把当日太后在大相国寺是如何偶遇了宣武侯夫人,经她之口,得知了宣武侯一个姬妾有孕,大喜过望之下,立时赶回宫告知了隆庆帝,隆庆帝又是如何大喜过望,即日便开始吃起宣武侯进献的所谓“密药”,并开始重用起宣武侯来。
随后他又是如何发现宣武侯那个姬妾腹中的孩子压根儿不是他的,因立马禀告了太后,请太后定夺,太后却为了除去韩征,思虑片刻后,便选择了隐瞒隆庆帝,让他继续吃宣武侯献的“密药”,并让宣武侯‘戴罪立功’等事都细细说了一遍。
末了道:“奴才想着兹事体大,断不该也不敢隐瞒皇上的,若圣躬万一因此有个什么好歹,后果岂非不堪设想?可太后娘娘却说,短时间内出不了事儿的,让奴才一个字也不许告诉皇上,不然便要了奴才的脑袋,奴才哪里还敢再说?”
“万不想怕什么来什么,皇上竟真因那药圣躬抱恙,若非督主及时带了常百草赶到,只怕就真醒不过来了。就这样,太后娘娘还百般阻挠,不许阁老亲贵们进来见皇上,不许督主前来救驾……奴才倒要问一问太后娘娘,到底是何居心?于公来说,皇上乃一国之君,圣躬是否安康直接关系着大周的安宁稳定;于私来说,太后娘娘乃皇上亲娘,虎毒尚且不食子。可太后娘娘却公私皆不管不顾,只为一己之私,实在让奴才不得不怀疑,太后娘娘一心除去督主,真只是因为与督主有私仇,恨毒了督主,而没有旁的见不得人的心思吗……”
崔福祥话还没说完,太后已是勃然大怒,指着他便大骂起来:“你这见风使舵,贪生怕死的狗奴才,竟敢空口白牙的污蔑哀家,当众挑拨哀家与皇帝母子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何居心?真当你往哀家身上泼了脏水,韩征便能不计较之前你径自禀告哀家,到底有何居心,便能饶你一命了,简直就是做梦,哀家就等着看你是怎么死的!”
又忙忙向隆庆帝解释,“皇帝,真的不是这狗奴才说的这样,哀家回头再慢慢儿向你解释,你千万别被这狗奴才给蒙蔽了,他为了飞黄腾达,已经什么都做得出来,眼下为了活命,就更是什么都做得出来了,你千万别上了他们的当!”
可惜隆庆帝只是冷笑一声,“这话太后自己信么,到了这个地步,你竟还拿朕当傻子不成?”
阁老亲贵们亦是满脸的震惊,纷纷议论开来,“太后竟真糊涂到这个地步?简直就是……”
“哪里是糊涂?分明就是另有打算,怕真有效仿前朝姜后之意吧?”
“姜后好歹只是儿子悯帝崩了秘不发丧,如今皇上可还活得好好儿的呢,怕真正想效仿的还是武后,垂帘听政犹不足意,还得自己君临天下才足意吧?”
“不怪韩厂公要‘清君侧’,之前本官还当皇上身边只宣武侯和姓崔的两个奸佞,如今方知道,原来最大的奸佞竟是太后,他们敢那般的肆无忌惮,也是因为有太后擎天护着。可都已经是太后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当真为了效仿姜后武后,骨肉血亲都可以枉顾了吗?”
听得太后是气不打一处来,却刚开始反驳众人:“你们都胡说八道……”
便被崔福祥打断了:“众位王爷大人到底是不是胡说八道,太后娘娘心里应当很清楚才是。您不是之前就快马加鞭送了信去凉州,催着萧琅萧大人尽快赶回京,怕送信路上有个什么闪失,又让宣武侯即日派了几拨人马出京,务必要尽快把萧大人接回京,以防皇上万一……才能确保是您的骨血承继大统吗?”
顿了顿,不给太后也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已又补充道:“您还让宣武侯尽快物色宗室里年纪小,负累少的小爷,预备着万一萧大人赶不回京,总不能让一个不受您摆布的新君上位,那将来便‘请神容易送神难’,想要令其禅位给萧大人,就不容易了。这些话奴才可有一字是凭空编排您的?所以到底是谁在胡说八道,奴才相信皇上、督主与众位王爷大人心中都自有公断,太后娘娘便别再狡辩了吧!”
崔福祥说完,看也不看太后,已径自看向了韩征,笑得一脸的谄媚与讨好。
也就是他身后没有尾巴,不然尾巴势必也早已摇个不停了,只盼韩征能看在他方才表现尚可的份儿上,饶他一命。
可惜韩征却跟他不看太后一样,压根儿也没看他一眼,直接便看向了隆庆帝,“皇上,若崔福祥所言都属实,那光将太后幽禁仁寿殿,怕是不能以儆效尤,也不能让先帝和列祖列宗在九泉之下安息啊。也就是臣赶到得及时,没能让太后的阴谋得逞,否则,大周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要改姓,再不是宇文家的江山,不定是要姓萧,还是要姓褚了!所以臣请皇上不要再顾虑所谓骨肉亲情了,该以国法处之才是,想来待天下人皆知后,也定不至非议皇上,有损圣誉。”
——太后娘家姓褚,所以才有韩征宇文家的江山不定是要姓萧,还是姓褚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