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爱情总归是美好的,不论出发点如何,理应被祝福。
缪子奇怔怔地望着白易盛着笑意的眼睛,敏锐地从中捕捉到一丝慌乱,很快又察觉到学弟捏着下巴的手在轻微地发抖,他不由自主抬起胳膊,温柔地包裹住白易的手指,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别闹。”
缪子奇开口的刹那就后悔了,可是白易眼里的光已经随着这两个字咔嚓一声碎了。
“别闹?”他将手狠狠地抽回来,像是甩开满手的淤泥,耳边还徘徊着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的同学的哄闹,他似笑非笑地望着缪子奇,“原来不管我说什么,在学长眼里都是胡闹。”
“白易,我……”
“我明白了。”他低下头,喃喃自语,“学长不用解释,我什么都明白。”
说完,端着餐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桌,留给缪子奇一个孤独却挺拔的背影。
喧闹声戛然而止,有胆子大地凑到缪子奇身边,也有好事地追着白易跑出食堂,想看一看被当众拒绝的beta会不会哭鼻子。
可白易和缪子奇让全食堂的人失望了,他们表现得比任何人都要平静,仿佛刚刚的表白不过是过眼云烟,说过就忘了。
然而不是的,白易只是倔强,他愿意把最脆弱的一面展现在缪子奇面前,不代表他愿意将同样的自己摆在明面上给别人看。
俗称死要面子活受罪。
朦胧的雨幕笼罩着洋溢着青春气息的校园,几个模糊的人影在空荡荡的操场上跑圈,还有越来越多并不知道食堂里刚落幕了一场表白的学生和白易擦肩而过。
他想,自己下定决心,酝酿了好多天的“喜欢”很快就会被大家遗忘,可是谁又知道表白被拒绝是什么滋味呢?
就像是白易明知再走十几步就会冲进雨幕,他还是得咬牙往前迈步。
不是不怕冷,不是想淋湿,而是不得不,因为他的身后没有退路。
其实白易并不意外这样的结果。怎么会意外呢?缪子奇一直是这样的人,从他们相识那天起,白易心里就清楚,学长对他,纵容大于爱。
所有的亲热都是他硬生生争取来的,短暂的心动也与“怦然”无关。
你不能强迫每一个自己看对眼的人,同样也心属于你,就像你不能强迫这片天,在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不下雨。
人生没那么随心所欲,所以白易试着去接受。
他觉得刚刚在食堂时,自己的处理不够好。不够冷静,目的性也不够明确。实际上他应该做两手准备:如果缪子奇接受,他要适当地表现出欣喜,如果不接受,该通过示弱的姿态博取学长的同情。
白易做任何事从不会轻易放弃,在对待爱情上,甚至有卑劣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念头。
然而当缪子奇说出“别闹”二字后,他猛然顿悟,他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他做不到用脆弱去骗取一份本不该属于自己的温暖,也做不到将最不堪的一面展现在缪子奇面前。他想要alpha看见的,是一个腰杆笔直,哪怕被拒绝也能抽身得干脆利落的人。
他做到了,却不快乐。
雨依旧在哗啦啦地下,秋天的雨水掺着彻骨的寒意,白易脚下打了个转,沿着噼里啪啦滴水的走廊绕过教学楼,顺便给王才德去了消息。
王才德就在附近,白易马不停蹄地去蹭伞,何秋颇为绅士地将属于自己的半边让给他,并一言不发地将他们送回了宿舍。
“吃饭了吗?”王才德还不知道白易表白遭遇了滑铁卢,一路上叽叽喳喳,“没吃,我这里有便当,回去热一下就好啦。”
他表现得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嘻嘻哈哈地道谢,上楼前还习惯性地想要撸一撸大奔,等看见空空的狗窝,才忽然意识到狗子还留在缪子奇身边。
除了狗子,还有很多东西他都遗留在了学长身边。
白易自这一刻起,心底彻底被浓浓的疲惫与落寞填满,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说:“王才德你先上去吧,我帮大奔整理一下窝。”
王才德迟疑了一瞬,见白易固执地站在宿舍楼下,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到嘴边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好,我帮你把便当热了,回来记得吃。”
便当不便当的,白易已经不在乎了,他定定地注视着狗窝,认真地思索在喜欢缪子奇这件事情上,是否还要继续坚持。而被白易晾在食堂里的缪子奇正急匆匆地往宿舍赶,身上被淋湿大半,才想起手里有一把伞。
漆黑的伞面滴着水,弯曲的伞柄仿佛在嘲笑主人的迟钝。
“我也喜欢你”五个字在缪子奇的嘴里徘徊,时而贴上上颚,时而滑过牙尖,他明知那是最好的回应,却在电光火石间改了口。
因为缪子奇想到了曾经的教官,那个让他变成“魔王”的alpha,那个埋葬在公墓里,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笑话他体能不及别人的老师。
很难想象,缪子奇在入学时曾经有过一段吊车尾的时光。
作为一个反恐学院的alpha,他甚至没被选入特训班,后来拼死挑战成功了一名学员,才勉勉强强挂在特训班门下,成为随时可能被淘汰的吊车尾。
那时周一戈是他的教官。
周一戈的训练模式极其残暴,天赋再好的学员在他手里都脱了好几层皮,更不用说本来就属于末流的缪子奇。
缪子奇之所以一直坚持,不过是撑着一口气。
换了四年后的今天,周一戈这样的训练模式早就被学生举报到教育局,不被辞退也肯定会被通报批评。可四年前的学生还没那个心思,大家咬牙坚持,并在军训结束后的若干年里,深深地感激这段艰苦的时光。
它成就了缪子奇,也让他痛苦。
因为他几乎是亲眼看着周一戈咽气,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的。
缪子奇深知其中的绝望,也有牺牲的觉悟,唯独当白易闪着光的眸子汇聚到自身时,猝然惊醒。
他可以,白易不行,尤其是这层关系融进爱情,他愈发无法忍受未来的某一天,白易要如此送别自己。
缪子奇来到宿舍楼下,大奔轻车熟路地钻进自己的狗窝,白易就站在那里,背对着alpha,完全没有回头的意思。
缪子奇举着伞,好几次欲言又止,沾了雨水的手指局促地蹭了蹭衣角,终于鼓起勇气想要开口时,白易却先说话了。
他说:“学长,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