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有人叫他:“白易。”
“学长!”他焦急万分,却又不知为何挪不动脚步。
——我只能在这里等缪子奇。
——哪儿也去不了。
他自己告诉自己。
可是白易不动,缪子奇却走得太慢了,他们之间隔着无数级台阶,光并没有落在脚下,于是他们之间间隔得不再是简简单单的楼梯了,是天堑,是深渊,白易快要掉下去了。心口膨胀的烦躁与痛苦仿佛一根羽毛,被光点迅速点燃,膨胀成赤红色的火烈鸟,燃烧的羽翼灼伤了他的五脏六腑,也烧亮了他的眼睛。
白易借着火光,看见了浑身是血的缪子奇。
“我是个杀人犯。”他的alpha说。
他满身是汗地惊醒,眼前悬着一点刺眼的灯光,有人拼命叫着他的名字。
白易花了好几分钟才渐渐适应宿舍里的灯光,王才德哭红了眼眶,趴在他的床边,怀里抱着一瓶开封的抑制剂喷雾。
“嗯?”白易蹙眉起身,还没坐起来就再次倒回去。
王才德慌张地扶住他的手臂:“爸爸,你怎么……怎么发情了啊!”
“什么?”白易没听清,他看见王才德的嘴巴张张合合,却听不清具体的声音,巨大的轰鸣声在脑海中炸响,他眼前一黑,须臾又飘起雪花,可总归是保留了一丝清醒。
虚弱以及热潮在身体里盘旋、酝酿,像是漆黑的乌云,在沉寂了几个白天以后,终于爆发出原有的威力。
白易发情了。
他攥着被角,心一点一点凉下去,想要开口,嗓子却干得厉害,好在王才德缓过神,扑到课桌下将口服抑制剂扒拉了出来。白易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感谢过王才德的未雨绸缪,他抓着冰凉的瓶子,因为灌得太急切,甚至还呛到了。
“白易,白易别急,我帮你联系缪学长。”见他将抑制剂喝了,王才德稍稍松了一口气,紧张得同手同脚,在房间里转悠了两圈才找到被压在电脑下的手机,“我直接在微信群里发起语音他能听到吗?”
听不到,白易心想,缪子奇出任务去了,就算打电话,大概也听不见。但他什么都没说。不是不想说,而是没力气说。白易像是坠入了汹涌澎湃的海洋,他有时能听见室友说话的声音,有时听不见,世界上只剩急促的喘息,一浪接着一浪。
后来浪花声小了些,白易的神志逐渐清明,应该是抑制剂起了作用,他捂着心口慢腾腾地从床上爬下来,知道只靠抑制剂并不能度过发情期,必须要缪子奇。
缪子奇……
不想学长还好,一想alpha,白易差点落下泪来,他想要薄荷味的信息素,想要滚烫的怀抱,想要炽热的亲吻,想要一切只有缪子奇才能给予他的东西。
“白易,缪学长不接电话。”抓着手机的王才德急得话都说不利索,结结巴巴地问,“怎么办?”
“没、没事。”白易知道缪子奇不接电话的原因,他扶着墙勉强走到门边,用迟钝的大脑费力地思考。
抑制剂总有失去效果的时候,发情期的信息素是无法被完全遮掩的,不管学长能不能赶来,他都要靠自己撑过这段时间。白易想这些事情的时候,王才德趴在课桌边,把前段时间准备的抑制剂都翻了出来,随手抓着一支喷雾式抑制剂在宿舍内狂喷。
“王才德……”白易短暂的清醒即将接近尾声,他狠狠地掐住手腕,强迫自己冷静,“禁闭室在哪儿?”
“啊?”王才德脸上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白易在说什么。
他压抑住满腔的烦躁,重复道:“禁闭室,在哪儿?”
“在……在教学楼后面。”王才德终于缓过神,却忽然落下泪来,“白易,别去好不好?禁闭室……禁闭室不能待啊,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缪学长就来了。”
“你知道什么人才会被关在禁闭室吗?”小omega连滚带爬地冲到卧室门前,抽抽搭搭,“你知道禁闭室是什么样的吗?你……你没发情的时候都不一定受得了,现在怎么可能熬过去?”
“我查过的,白易我查过的。”王才德擦了一把泪,寄希望于他改变主意,“之前好几个被关进去的alpha精神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创伤,有一个得了幽闭恐惧症,还有好几个尝试着自杀……你是omega啊,你是发情的omega啊!”
燥热重新席卷而来,白易发狠地咬破舌尖,甜腻的血腥气让他再次冷静下来:“王才德,别这样。”
他温柔地用沾满汗水的掌心轻轻拍小室友的肩膀:“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我必须去。”
除了禁闭室,白易找不到更适合他的地方了。一个发情的omega,难道要待在宿舍里等着陌生的发狂的alpha来标记吗?就算警校能采取隔绝信息素的措施,他是o的身份也会彻底暴露,白易不排斥被他人知道性别,可他的尊严让他无法让这个真相伴随着发情期公之于众。
这对一个警校的学生来说是耻辱,更何况他还是反恐学院的学生,假如他真的无法应对发情期,那么他也无颜继续在这里立足。
“白易!”王才德看见了他眼底的坚持,更多的泪水涌出眼眶,“别这样好不好……肯定有别的办法的……”
白易伸手抱住室友的肩膀,疲倦又欣慰地说:“爸爸平时真没白疼你。”
“这个时候就不要开玩笑了!”王才德头一回对他疾言厉色,通红的眼眶里全是痛楚,“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白易你想想自己的前途!”
“我不去禁闭室才是不想前途。”白易深吸一口气,从王才德怀里抢过一瓶抑制剂,囫囵灌下去,这回抑制剂的效果已经没有一开始的好用了,只能让他的痛楚稍稍减缓,“复杂的我现在跟你解释不清,但是……但是去禁闭室绝对是我最好的选择。”
“王才德,相信我。”冷汗顺着白易的额角跌落,世界在他眼里慢慢晃动起来,他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带我去……带我去!”
王才德缩在门前,被白易决绝的视线镇住,半晌哆嗦着将门打开,声控灯照亮他苍白的脸和失去血色的唇,白易在心里叹息,知道自己是在为难小室友,但事到如今……也容不得他再去想别的办法了。
走廊在摇晃,白易扶着王才德的手臂,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平时眨眼就能登上的台阶足足走了十来分钟才到底,还好他们足够幸运,并没有碰见别的同学。到了门前,王才德费力地将关上的门推开,再转身把白易硬生生拽了出来,是真的硬生生,浑身瘫软的他连走路的力气都快没了,全靠着意志死撑。
夜深了,寂静的校园里寒风呼啸,白易和王才德跌跌撞撞地行走在昏暗的道路上,孤零零的路灯像是漆黑夜空中黯淡的星光,白易边走边看,不知何时,面颊一凉,他怔怔地伸手擦拭,发现面颊上都是泪痕,紧接着他听见了王才德压低的抽泣。
“没事的。”白易出奇地平静下来,“王才德,没事的。”
他猜测是之前和缪子奇闹得太厉害,无意中咬破了腺体,导致如今发情期的提前。
大概也没有别的原因了吧?
白易发现自己越来越冷静,想通原因以后完全没有后悔,因为再给他一次机会,遇上缪子奇,他大概也会忍不住,毕竟那是他的alpha。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后悔又有什么用?
“白易?”王才德察觉到他的脚步迟缓,用力托住了他的手臂,“快了……绕过这栋楼就到了!”
白易摸索着碰到一瓶抑制剂,胡乱喝下,拼命维持最后一丝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