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很期待吗?”他把手放在冰凉的门把手上。
苏倾用力点了点头。随后她说:“你还记不得国立中学的入学誓词?”
“国立中学?”y想了好长时间才从尘封的角落里把他年少时的入学誓词刨出来,“‘学习时刻苦学习……’”
苏倾飞快地接下去:“‘学习时刻苦学习,工作时努力工作,结婚后热爱家庭,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圆满地度过。’”
“我总会在家等你的,我是最可调和的一部分。”她轻快地拍拍他的电脑包,“但我希望y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不留下遗憾。”
y望着她,沉默了片刻。
他蓦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不仅仅是他宠爱的小女朋友,他捧在掌心的人,同时也是陪伴他长大,给予他启蒙教育的、影响了他价值观的女性。
无数大部头躺在她的数据库里。她拥有取之不尽的可调阅的知识,但这个混沌的女孩却没能形成明晰的意识或尖锐的观点,她只是在混沌中依凭坦诚的赤子之心活着。她爱一切美的,好的,呵护着最简单朴素的生物节律,拥抱和深爱着她喜欢的每一个人,如此稚拙而顺理成章。
他俯身抱了抱苏倾,苏倾也抱住他。
“我现在给你加固芯片。”他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闭了闭眼睛。
“不用。”苏倾揉了揉他的头发,“我这两天不会出门——在路上记得吃三明治,鱼子酱不能保存太久。”
他们在院落里告别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苏倾回到房子里去。她没有杀掉那两条小鲫鱼,而是在池子里放满了水,将它们养了起来。
“学长,你在想什么?”薇安立在y身旁,看着他一言不发地敲了二十分钟键盘,忍不住插了一句。
她的在校成绩很好,但学生作业和实际项目毕竟有不小的差距。一个被忽视的小错漏就让她在坐机器前调试了一天,偏她不信邪,除了找y决不肯求助于人,一直耗到现在,衣服没换,饭也没吃,垂头丧气,多少有些狼狈。
y边打代码边冷着脸道:“我在考虑这个项目做完,就接受联合政府实验室的邀请。”
“别呀。”薇安忙阻拦,她撩了一下那头保养得宜的长发,闷闷地说,“你以为到那边就不用加班了吗?把身体卖给国家,那就由不得你自己说了算,甚至还不如游戏部。”
她想起y父母的事情,明白他在开玩笑,心下稍安:“那边的实验都是碎片化的,什么有用做什么;我们不一样,我们可是新世界的创造者,是上帝,是主宰。”
她的语气里含着难掩的骄傲。
y漫不经心地听着,看了一遍她的成果,那是个初学者非常容易犯的错误,最容易出现这个问题的就是自视甚高、习惯自我探索、不重视好习惯的编程爱好者,包括当时的他。
当时,苏倾用一百关的兵人游戏机,才帮他在年少时期永远地记住了这个教训。
他点点屏幕:“记得这个问题我给你讲过两遍。”
薇安脸上十分窘迫,她咬着牙说:“我……真的不记得了,请再指点我一遍。”
y冷笑了一声,向后靠在办公椅背上,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不想指点。”
薇安知道他在犯浑。
可是他耍脾气的模样和平时又不一样,就像潘多拉魔盒,不知道触碰哪个机关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一点也不生气,甚至隐隐觉得有些新奇——这比漠视她、不理她鲜活得多。
y从不像那些精致的绅士,他毫不避讳地像喝中药一样灌完了一杯咖啡,椅子吱地向前一拉:“我最后给你讲一遍……”
当他回头发现薇正看着他的脸发呆时,忍不住叩了叩桌子:“不听可以走了。”
薇安捋了一下滑落到脸侧的长发,那双漂亮的眼睛不太自在地眨了眨:“听。”
夜色静静地流淌,办公室的空调仍在运转,冷气弥漫,空气中只键盘的接触声,
薇安办公室的门敞开着,y在隔壁加班写补丁,有时会过来,从背后看看她的运行情况,遇到错误就指出来,没什么问题就悄无声息地走开。
她挺直脊背,困意全无,觉得连这通宵工作的夜晚也变得格外有纪念意义。
接近凌晨四点时,百叶窗外曦光初现。一杯纸杯装咖啡放在她的办公桌上。
薇安讶异地回过头去,y立在她的椅子背后,单手扶着她的椅背,一边灌咖啡一边扫视她的屏幕。
“差不多了,收尾吧。”他仰头喝完最后一口,薇安比他想象中更负责一些,无论如何他对一个高效率的组员还算满意。
薇安关闭设备,捧着咖啡默了一会儿,竟然扭过头,顶着那一脸花了的妆面,真诚地对他说:“学长,我觉得你还是挺负责任的。”
y垂着眼晃着空杯:“谁是你学长?”
薇安的心情很好,明艳的笑容绽放在她的脸上,并不在意受到冷遇:“马上就是验收会议了,到时我爸爸会参加。”
她停了停,看向了他,眼里因期许而微微闪着光泽:“到时候,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凌晨的电视节目很少,午夜新闻滚动播放着:“自十一月起,十年前投放的尽百台sp机器人已有百分之八十召回入库,但仍有少数下落不明。”
苏倾洗过澡,坐在沙发上给清洁机器人灌消毒剂,无意间抬起头来。
客厅里甚至没有开灯,嵌入式电视的幽幽蓝光闪烁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看到屏幕上出现了旋转的摄像头,以及那天她在超市见到的机械臂和金属弯钩。
“各区致力于通过更严格的身份识别技术追踪sp机器人及其他高仿机器人,对不配合搜查的机器人进行强制销毁。”
屏幕切了四个监控录像视角,冰冷的技术弯钩狠狠插进正在走路的男人或女人的胸口或大腿,但并没有血冒出。
什么东西被取出他们的身体,随后他们停止了挣扎,他们的头盖骨被掀开,皮肤像包装纸一样被揭下,剩余的金属骨骼像是铁皮易拉罐,被巨大的机械臂拍扁压平,反投收入仓库内。
粘稠的消毒剂从她指尖溢出来,混杂着刺鼻的果香,她抽出纸巾擦了擦,怔怔地盯着屏幕。
“sp机器可能的感情觉醒,已经造成了严重的社会后果。例如,东北区一名病危老人坚持要将遗产留给机器人。”
“我母亲有阿兹海默症!”老人的儿子气愤地控诉着,“我们的工作很忙,为了让他得到更好的照顾,我们订购了sp机器人照顾他,但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后果,现在我妈妈认为那台机器是他的儿子,见到我就用果酱瓶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