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打算摸易晖的发顶,又意识到易晖比自己年龄大,讪讪地收回手,唇角却始终向上勾着:“那……谢谢你了。”
前往机场的路上,经过那个游乐园,透过车窗看向远处的摩天轮,周晋珩忽然想起,那时候的易晖还知道委屈,身上还保留着一些别扭的小脾气。
后来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就变了,变得沉默寡言、畏首畏尾,给自己发短信都不敢超过两行,生怕自己不乐意看,或者看完了不肯接他的电话。
回到s市的家里,周晋珩先给花浇了水,然后去厨房随便拿了点吃的对付晚餐。
上次离开之前他给这个家请了个阿姨,每天的主要任务是照料这盆白雪花,顺便打扫卫生、给冰箱里留点吃食,是以他这么些天没回,家里还是老样子。
马上就要进组拍戏了,今天抽空赶回来的周晋珩有任务在身。
先拿一张纸按比例画两个房间的平面图,用卷尺量好书架、画架的长宽高,再结合窗户的朝向,定下大体的摆放位置。做完这些,周晋珩卷起袖子,开始把画室里的东西往楼上朝阳的那个房间搬。
易晖的画具不多,收拾得也很整齐,按照他先前留下的顺序摆放即可。稍微麻烦点的是存放画稿的柜子,一个人搬有些困难,周晋珩给那柜子的八个角都包了防撞海绵,半抬半推,将它挪到外面。
走廊地平还算好移动,进门时柜子的脚被凸起的门槛绊了一下,柜体斜着往侧边倾倒,周晋珩没来得及伸手扶住,幸好有门框挡着,才不至于翻倒在地。
柜子没有门,有一沓画稿从上层滑落。
将柜子扶正,周晋珩得空去捡散落一地的画稿,才发现上面画的都是自己。
坐着的,站着的,笑着的,皱眉的,悠闲地喝咖啡的,闭着眼睛睡着的,甚至有他走红毯拿奖的速写,还有他演绎过的每一个角色的定妆照手绘。
周晋珩知道易晖会画画,偶尔也会戏称他为“画家”,却是最近才知道他画得这么好。
流畅的线条,明艳又恰到好处的色彩,因为方宥清和杨成轩,周晋珩没少跟画打交道,挑剔如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些作品很优秀,除了笔法纯熟,更珍贵的是画里包含的浓浓情意。
画纸中间夹着一个哆啦a梦图案的拉链包,拿在手上的瞬间,周晋珩想起贴在电话上的相同图案的贴纸,不禁会心一笑,心想回头说不定还能找出其他藏在家里各处的哆啦a梦周边产品。
打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块素色手帕,摊开看,右下角用很细的线绣了三个小字——谢谢你。
周晋珩实在想不起自己做过什么值得感谢的事,他又去看那手帕,用指腹细细摩挲,终于在摸到边缘的花纹时,随风消逝的记忆又被平地而起的风送了回来。
午后阳光明媚的画室,从外面能轻松推开的窗户,笔尖在画纸上摩擦的沙沙声,还有坐在后排角落里边画窗外明艳的春花,边流了满脸泪的人。
原来他以为的初见并不是真正的初见,他忘得干净彻底,易晖却记得刻骨铭心。
易晖怎么会不委屈呢?他每时每刻都在委屈,都在难过伤心,他气周晋珩忘了他们的初遇,气周晋珩忘了曾经的约定,气周晋珩拿别人的手帕借花献佛,转脸就忘了自己曾经对他这么好过,把他拉进用谎言编织的温柔和欢喜中,又把他一个人留在冰冷的深渊里。
周晋珩无法控制地开始质问自己——
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关心过?
怎么能做到整整三年视而不见?
怎么舍得?
从前,易晖曾不止一次趴在床边,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对假寐的他说:“你要好好想哦,想我们第一次见面在哪里。等想起来了,能不能……给晖晖一个抱抱呀?”
他的人生刚过去短短二十余载,往回倒放,他我行我素、自傲莽撞,哪怕所有人都说他的选择是错的,哪怕知道是一意孤行,撞得头破血流也从未后悔过。
周晋珩缓慢地抬起双臂,摆出一个迎接拥抱的姿势。
有静默无声的空气擦过他空荡荡的臂弯,绕过他失去温度的手指,似在提醒他,不会再有人站在原地等他,不会再有人扑进他的怀抱。
百无一用是情深,更无用的是迟来的情。
他后悔了,后悔没对易晖好,后悔没在他心灰意冷之前抱住他,后悔没在他那么多次趴在床边呢喃的时候一把握住他的手,答应他在耳边碎碎念过的所有小要求,在他因为难以置信睁大眼睛的时候,耐着性子重复一遍 “我也爱你”。
周晋珩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被绝望笼罩的滋味,仿佛被困在一个只有黑夜的冬天,雪虐风饕,暗无天日。
他却在这恶劣的境况下扯开嘴角笑了,僵硬到不知痛似的,唇齿间反复咀嚼那个原本对他来说很陌生的词。
后悔……后悔。
可是现在后悔有什么用?
搬到阳光下的画板已无人作画,迟到的心意也不会有人回应了。
作者有话说:小周你终于承认了!大家快为他鼓掌! 明天休息。快了。
第十六章
从游乐园出来时天已经擦黑,鉴于易晖明天就要回去,唐文熙还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和他一起去了趟电器城。
易晖也累,去的途中站在地铁上扶着栏杆打瞌睡,到站几乎是被唐文熙从拥挤的人群里拎出来的,跟在屁股后面都差点走错出口。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唐文熙扛起他一条胳膊夹在腋下,硬拽着他往正确的方向去,“搬家不过三年你就把故乡的路忘干净啦?”
易晖登时精神了,瞪圆眼睛直愣愣向前走:“我记得从这里出、出去就到了。”
还真被他蒙对了,从地铁站出来左拐不到一百米就是一家大型电器城,上到三楼摄影用品专区,两人又被琳琅满目的相机弄花了眼。
在向店员描述了需求,说要一台适合追星的相机后,店员给推荐适用型号的同时还顺带推荐了一款长焦镜头。
易晖没用过相机,拿在手里觉得新鲜,让唐文熙往后退两步,站在灯下让他试拍几张。
在店员的指导下,易晖很快掌握了使用技巧,还被夸会掌镜会构图。
“那可不,我们江同学可是拿过绘画比赛金奖的,构图什么的小菜一碟。”唐文熙逮到机会就开吹,拿过相机看预览图赞不绝口,让易晖回去给他发一份。
易晖凑上去看,罕见地没有谦虚说“不是不是”“没有没有”,只腼腆地笑了笑。
拿奖总归是值得骄傲的事,刘医生也让他在克服障碍的同时学会直面自己的优点,从前他总是把信心的来源寄托在别人身上,现在总算学会自我认同了。
在唐文熙家留宿一晚,次日一早,易晖收拾完东西,拜别唐家父母和快赶不及交作业只能在家埋头苦画的唐文熙,踏上了去火车站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