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建国干活是常见的事儿,割野草还是蛮少见的,他的重心多在庄稼和社员思想工作上,突然听陆红英说陆建国割公路上的野草,不仅仅是公路,公路两侧的野草也割得干干净净的,薛花花以为生产队要来什么大人物,毕竟这两年,来仁安村考察的领导还是很多的,粮食产量,养猪技术,都是领导们想推广的,奈何真正学到办法的并不多,所以她没往其他方面想,叮嘱陆德文他们要有眼力,生产队要是来了陌生人问什么答什么,重要的是别把人往当作坏人了。
去年,市里领导路过丰谷乡特意来生产队视察庄稼,遇着陆德文和陆明文,人家是半句话没套到,倒是兄弟两差点把人家祖上三代扒出来了,问题是,但凡他两提的问题对方犹豫,兄弟两就嘀嘀咕咕怀疑人家是小偷,人贩子,土匪,逼得人不得不亮明身份,就人家亮明了身份,兄弟两还半信半疑的,要公社干部到场亲自证明。
就没见过这么没眼力的。
陆德文也想到这件事了,悻悻然点了点头,随即又抬头盯着薛花花,张了张嘴,小声问,“妈,要来的真是敌国间谍咋办,我们不就把生产队信息全部泄露了?”陆建勋在信里还说到间谍了,身为军人家属,他们防范意识可得更强才行。
薛花花抽了抽嘴角,瞅了眼破旧得裂缝的墙,“你觉得间谍会来咱生产队吗?”仁安村在县里市里是有些名声,还不足以引起间谍的注意,而且,她还不了解陆德文他们,之所以那么小心警惕,完全是故事听多了的后遗症,知青房有两个特喜欢讲故事的男知青,讲了很多老一辈跟间谍斗智斗勇的故事,兄弟两角色代入太深,所以看到衣着整洁,气质独特的人就怀疑是不是间谍,而去年那段时间正是兄弟两最疯狂的时候,甚至还发明了抓间谍的游戏,下雨天没什么事,兄弟两就在知青房跟几个男知青玩角色扮演,一人扮演间谍,其他人扮演抓间谍者,痴迷得吃饭都是在耽误他们时间的那种,要不是薛花花,两人恐怕连家都不回了,这会儿听陆德文絮絮叨叨的,薛花花直接甩了个冷眼,“就你聪明会看人是不是,那你给我看看,我这辈子能活到多少岁!”
陆德文顿时没声了,一脸讪讪的去灶台前烧火做饭,待薛花花出去淘米倒水,他赶紧凑到陆红英跟前,“三妹,你在学校有没有听到啥消息,真的有领导会来?”
陆红英翻了个白眼,怕她说话声音大惹来薛花花,陆德文急忙做了个小点声的口型,陆红英推开他,“做好自己的事儿就行了,管其他干啥,妈说得对,间谍对咱生产队没兴趣,就算真的真的来了,以你的眼力,绝对看不出来。”哪个间谍会穿得光鲜体面地来农村啊,害怕别人认不出他是不是?
这话陆德文就不爱听了,再怎么说他们每次考试都是通过了的,陆红英咋这么看不起人呢,不爱听归不爱听,他却不敢反驳,因为陆红英是年级主任,最会讲道理了,学校的学生就没不怕的,怕到哪种程度呢,陆红英教的班级是全年级成绩最好的,除了刚进去那年教的学生成绩不怎么好,之后班级每年都是年级第一,能升年级主任也是有这个因素的,因为她带出来的学生成绩优异,孙桂仙没少去学校找校长,试想,刘大宝不留级的话就能一直在陆红英的班级,成绩肯定能提升,上初中高中完全不是问题。
当然,对于这件事,刘大宝认为就是因为他留级了,班级平均成绩才升上去的,他也认同这个看法。
然而不管怎么样,陆红英很厉害,他是不敢跟她吵的,吵不赢。
第八十二章极品婆婆
嘴上吵不赢,陆德文并不觉得自己错了,这几年间谍活动猖獗,年年下乡的知青们身边都发生过间谍的事儿,间谍怎么不可能来生产队了?别的不说,单说从生产队选出来的大学生,哪个不是勤奋好学,艰苦奋斗,积极投身祖国建设的好同志?陆红英天天跟群小学生打交道,不知生产队已经红遍大江南北了,全国各地的知青们求爷爷告奶奶的想来这搞建设呢。
既然生产队名声这么响亮,被间谍盯上就不奇怪了。
越想越觉得有理,陆德文按耐不住要和知青房的人交流抓间谍的事儿来,间谍不是小偷,他们擅长伪装,巧舌如簧,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干危害国家的事,他既然嗅到了气息,坚决不能让间谍得逞,于是,他也不和陆红英斗嘴了,赶紧找陆明文说说。
这天晚上,陆德文跟陆明文睡的,兄弟两嘀嘀咕咕半夜,一惊一乍的嗓门越来越大,还是薛花花起床骂了人,他们才安静睡了。
清晨,薛花花和陆红英在灶房弄早饭呢,兄弟两就窸窸窣窣穿着草鞋出去了,喊腰驼背的模样活跟做贼心虚的人差不多,薛花花拿着铲子,朝外喊了声,“老大,干啥去呢?”
院坝里的两人身形一僵,昏暗的光线中,陆德文挺了挺脊背,声音夹着虚势,“妈,我和二弟上工了,待会再回来吃早饭。”
薛花花不知两人抽什么疯,“天都看不清,保管室门都没开,你俩上啥工啊,找不着事情做就把鸡笼扫了……”
陆德文苦了脸,和陆明文对视眼,想到生产队即将发生的事,两人哪有心思扫鸡笼,恨不得敲锣打鼓的告诉知青们生产队可能有大事发生,人人提高警惕,不做出卖国家信息的好同志,岂料没出门就被薛花花拦下了。
陆德文四下看了看,神秘兮兮进了灶房,“妈,我和二弟不是闹着玩的,昨晚我们讨论了很久,一致认为生产队的氛围跟诡异。”
薛花花翻了个白眼,重重地挥了挥手里的铲子,“我看诡异的是你们,鸡笼的竹子朽了,去砍竹子重新搭过。”
陆德文讪讪扯了扯嘴角,朝薛花花跟前走了两步,捂着嘴小声说,“妈,是真的,咱生产队可能……”话还没说完,就看他妈挥着铲子打了过来,吓得他撒腿就跑,音量骤然拔高,“妈,妈,我错了,这就扫鸡笼去啊!”
没了伙伴,陆明文也瞬间老实了,扫鸡笼的扫鸡笼,拆鸡棚的拆鸡棚,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要薛花花说,但凡兄弟两嘀咕些乱七八糟的事绝对就是太闲的缘故,骂他们几句再给分配点活,两人保证没心思作妖,追根究底,两人就属核桃的,隔三差五不捶捶两人就不痛快。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两人作妖的能力,扫完猪圈背着背篓去田野割猪草时,陆建国唉声叹气地来找她,“花花,是不是你骂德文和明文了,兄弟两神经兮兮的,我看脑子不太正常啊。”
“他们咋了?”薛花花侧腰,拿出背篓里的镰刀,沿着小路边走边割草,完全不把陆建国说的话当回事。
见状,陆建国再次叹了口气,眼神瞄了眼四周,压低了声音,“我这两天没啥事,想把公路的草割了,德文两兄弟前脚贴后跟的围着我,那眼神,活像看桌肉似的。”不仅陆德文和陆明文,还有知青房的几个知青,黑亮亮的眼神,看得人心慌,要不是他行得端坐得直,非以为被他们握住把柄了呢。
“我看他们皮紧了,别管他们,有啥重活累活全给他们,别让他们闲着。”
“我倒是想啊…”陆建国皱了眉,可兄弟两不是时时刻刻围着他,而是休息时来的,他管不了啊,“中午你跟他们说说,别没事就缠着我,我偷偷跟你说件事,你别和别人说啊…”自行车的事他早想找个人说道说道了,这不没来得及吗,况且县里没通知啥时候去拿,他怕弄得人尽皆知,到时候事情黄了可就丢脸了。
薛花花狐疑地瞥他眼,陆建国咧着嘴笑得高兴,“县里说奖励我辆自行车,以后开会啥的也方便。”
都是沾了薛花花的光。
“你割公路的草就是为这个?”
陆建国不好意思地嗯了声,“这件事我就跟你和我媳妇说了,你别到处说啊,等自行车回来,你们有个啥事借来用就是了,咱生产队有今天,离不开你的功劳。”也就薛花花他才舍得借,换作其他人,想都别想。
薛花花笑了,“啥我的功劳,全是你领导得好的原因,没有你,咱生产队还是盘散沙呢。”想到昨晚陆德文他们眉飞色舞聊间谍的事,大致猜到两人想什么,“老大他们就是闲的,待会我说说他们去。”
陆建国嘿嘿笑了两声,挠了挠后脑勺,又说,“其实也没啥,他两啥性格我还是知道的,惹不了事,少跟知青房的人搅在一起就行。”
闲聊两句,陆建国又说了遍孙桂仙家里的情况,“我看她三五几天是起不来了,猪场差人的话和我说,我暂时顶着,没啥事我得继续割草去,得在自行车回来前把公路整理出来。”平时去公社大家喜欢走小路,小路近,以致于走公路的人不多,所以杂草才越来越多。
薛花花摆了摆手,看赵彩芝在田埂上割猪草,沿着那个方向去了,话说刚走到田埂间,就看不远处地里干活的陆德文和几个男知青蹲在地里,朝小路上挑着箩筐的中年男人神神叨叨,不是薛花花耳力好听到几人说什么,而是陆德文鬼鬼祟祟,半遮半掩的动作,绝对有问题,尤其当陆明文偷偷摸摸凑过去后,她更加认定有问题。
逢赵彩芝喊她,薛花花应了声,边割草边往地里走,周围有眼力的都看出薛花花是奔着偷懒的陆德文和陆明文去的,今天不知哪儿不对,以往最积极卖力的兄弟两懒散得很,整个上午,挖地挖了不到三分之一,得不得就钻一起说悄悄话,休息的空档还围着队长不肯走,怎么看怎么都像出事了。
而此时,沉浸在抓间谍任务里的陆德文完全没注意到薛花花的靠近,他的目光定格在羊肠小道灰衣男人的身上,那人虎背熊腰,头上缠着破布,走路歪歪扭扭的,一看就不是好人,结合早上队长欲言又止的情形来看,此人很有可能就是间谍。
陆明文扯了扯陆德文袖子,偷偷盯着四处张望的男人,急得嗓子眼快跳出来了,“他真的是间谍?你们说队长知不知道?”
“队长经常去县里开会,间谍的事儿肯定知道,没看他天天在公路上割草,没准就是守株待兔的。”陆德文有理有据的分析,“只是没想到人家是走小路来的,队长呢,公路上咋没人了,咱得赶紧通知他啊!”
陆明文伸长脖子往公路望去,内心更加焦急,“队长不见了,大哥,咋办啊,要不要我大声喊声……”话说到这,陆德文毫不犹豫往他脑袋拍了下,“不中用的,人家是间谍,你这一喊,他不得跑了?”
在场的知青没人说话,仔细注视着男人走路的姿势看,半晌,有知青抵了抵陆德文,“德文同志,你觉不觉得有点眼熟?”
陆德文推他把,“哪个和间谍眼熟,你梦游了吧。”
经知青说,其余知青也注意到了,别说,还真有点眼熟,就年前吧,生产队来了两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大冷的天,两人头上戴着草帽,走路的姿势就像现在这样,歪歪扭扭,像喝醉了酒似的,不过当时他们不是进村,而是从村里出来…
“德文兄弟,你就没觉得他像你家亲戚?”知青小心翼翼向陆德文求证。
“我看是你家亲戚吧…”他们家亲戚,除了不走动的,哪个亲戚他不认识啊,就眼前这个裹着破布看不面目的男人……陆德文正诽谤着,对方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对上的那秒,双方立即受了惊吓似的尖叫起来,同时,男人踉跄了下,掉头转身就跑,活像大白天见了鬼,连箩筐掉在地里都不要了。
知青们:“……”瞧瞧这狼狈样,除了赵彩芝娘家人谁干得出这么丢脸的事儿来啊。
陆德文啊啊叫了几声,正欲喘口气,扭头看薛花花板着脸,目光阴恻恻地盯着自己,又是连声尖叫,连带着陆明文和几个知青都跳了起来,薛花花是比陆建国还恐怖的人,当下几人啥心思都没了,拿锄头的拿锄头,找镰刀的找镰刀,该干什么干什么,半点不敢耽误。
几秒的功夫,地里的人就跑得剩下陆德文和陆明文了,陆明文在旁边挖地,他想跑来着,但不敢,只得把锄头扛在肩头,心虚的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