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女生们注意到不远处的人,热情挥手喊,“陆红英,陆红英,找你的。”
声音高亢嘹亮,罗慎自然而然的抬起了头,见对面跑来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以为是陆红英,自我介绍,“我是罗慎,罗梦莹大哥,去你们生产队接你四弟当兵你还记得不?”说话时,他打量着眼前的女生,家里情况好了,养得白白净净的,倒不像农村来的人。
苗凤凤也端详着面前的男人,先注意到他肩膀的肩牌,两杠两星,副团级正营级干部,以眼前男人的年纪,算得上很厉害了,想不到陆红英认识这样的人,难怪班里几个男生追她她表现得冷冷淡淡的,原来有更好的啊,不禁回眸朝陆红英挤眉弄眼。
而罗慎看她不回答,直接从兜里掏出三个信封,“你四弟要我给你的,我在北京还要待两天,你要是给他回信的话,这两天写好,走之前我过来拿。”
见眼前的女生还是没反应,罗慎皱了下眉头,正想把信封塞过去,就见旁边来了个女生,罗慎垂着眼,只注意到她衣服上灰色的补丁,以及脚上那双略显滑稽的草鞋,他抬眼,但听对方说,“我是陆红英,劳烦你专程跑一趟了。”嘴上说得好听,陆红英心里已经把陆建勋骂了个四脚朝天了,她和罗慎又没打过交道,信送到陆德文或陆明文那边多好,念及陆建勋任务的危险性,书信往来时,家里人尽量不骂他,多以鼓励为主,好几回陆红英差点忍不住了,想想他在部队,人生地不熟的不容易,到底给忍住了。
她对罗慎没什么印象了,但仔细看五官的话,和罗梦莹还是像的,她抿着唇,礼貌地接过信,说了谢谢。
中规中矩的模样,罗慎觉得不像陆建勋说得那样严肃,旁边的苗凤凤不住扯陆红英衣服,像要把新缝的补丁扯下来似的,在她焦急得要开口时,陆红英终于说话了,“你还没吃饭吧,食堂还开着,不如吃了晚饭才回去?”和罗慎说话,陆红英是拘谨的,可能很多同学看着,她明显觉得自己的脸烧得发烫,比她第一次站上讲台说话还紧张。
罗慎清楚她家的情况,哪儿能让她请客,“不用了,我出去随便吃点,你记得这两天写好信,等两天我来拿。”
这边离火车站不远,回部队的火车是早上10点,罗慎问她到时候在哪儿找她。
“要不这样,你不用专程过来了,我直接送到火车站去,在站台等你,你看怎么样?”陆红英最不喜欢欠人人情,尤其像罗慎这种人,欠了都不知道怎么还。
“还是我过来,快到十点了你就在校门口等我就成。”罗慎不敢让陆红英去火车站,万一路上发生个什么意外,陆建勋肯定记恨他一辈子。
陆红英点了头,再次邀请他去食堂吃饭,看她态度诚恳眼神真挚,和陆建勋给他肉吃的样子特别像,他没继续坚持,“行吧,我吃了再回去。”
苗凤凤激动地跳了起来,欢喜鼓舞地要跟过去,李雪梅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喊寝室的其他人,“老师布置的论文你们还没写吧,明天就要交了,咱赶紧回去吧。”陆红英和罗梦莹时常写信,李雪梅知道罗慎还没对象,与其撮合他和别人,不如撮合他和陆红英呢。
想到罗梦莹喊陆红英嫂子,李雪梅忍不住噗嗤声笑了起来,苗凤凤恨李雪梅拉着她,“你自己有丈夫,不知我们单身的痛苦,罗慎同志要军衔有军衔,要身材有身材,放过他不知啥时候才能找到对象呢。”
“光想着找对象,明早上课老师收论文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李雪梅仅仅抓着她不松手,看陆红英和罗慎走远了才放开她们,“我和红英的论文早写完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她把搪瓷缸还给苗凤凤,大步进了宿舍楼,走了没几步,苗凤凤他们就追了上来,“好好好,写完作业的是老大,老大啊,把你的论文给我们看看啊……”
食堂没什么人了,看陆红英和罗慎走在一起,频频侧目打量,有认出陆红英的人,更是交头接耳,这顿饭,罗慎吃得津津有味,陆红英却闹心挠肺的难受,送罗慎出校园,就有个穿蓝色衬衣的男生跑过来,是陆红英班里的同学,他怒气冲冲的质问陆红英,“陆红英,那是你对象吗?”
他喜欢陆红英很久了,还写过两封情书给她,陆红英信都不回他,直接了当地和他说不喜欢他,弄得他丢尽了脸,他觉得陆红英是故意的,明明他问过李雪梅,陆红英根本没对象,怎么突然冒出个当兵的来,“陆红英,你还没回答我。”
“他不是我对象。”陆红英冷冷地说了句,越过他,径直往前走,黄仁气不过,伸手拦住她,“我不信,你是不是在追他,所以才拒绝我的。”黄仁也是下乡知青,他爸妈是老师,哪怕下乡条件艰苦也没放弃过读书,听说陆红英全家扫盲学习考大学的事儿后,他觉得陆红英和他是一路人,肯定聊得来,结果陆红英理都不理自己,要不是像李雪梅结了婚,肯定就是有喜欢的人了。
“拒绝你和别人没任何关系,黄仁同学,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宿舍吧。”陆红英耐着性子说了句,说完箭步流星的走了。
陆建勋的信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主要想撮合她跟罗慎,把罗慎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苗凤凤凑着脑袋过来,粗略扫了几行,惊叫起来,“好啊,我就说他咋专程给你送信咋不去找你大哥他们,原来有猫腻啊。”苗凤凤拿刚洗了头发的脑袋蹭陆红英后背,“我家咋没这么好的弟弟啊,红英同学,你过得太幸福了,不行,赶紧问问你弟弟,能不能也给我介绍个军人对象。”
女生们永远崇拜保家卫国的军人,无论哪个年代,军人的异性缘是最好的。
苗凤凤激动了,嚷嚷着要自己动笔给陆建勋写信,宿舍住了8人,包括李雪梅有3人是结了婚的,剩余5人都没对象,看苗凤凤要写信,其他人跟着围到陆红英身边,要求罗慎给他们介绍对象,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罗慎长得这么标识,玩得好的肯定不差,“红英同学,以后我们再也不叫你主任了,叫你罗大嫂,罗大嫂啊,你拿下罗慎后,千万要让他给咱介绍对象啊……”
陆红英从没乱想过自己和罗慎的关系,猛地听室友们拿她开玩笑,羞红了脸,其他人笑得更起劲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红英同学,我们看好你。”
她们不仅在宿舍说,去班里也这么说,以致于陆红英再看到罗慎眼睛都不知往哪儿放。
感情真的很微妙,几年前见过罗慎她都不记得长相了,可这次后,她就再没忘记过他,加上宿舍里的人天天提到罗慎的名字,陆红英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点喜欢罗慎,想到他,总会莫名奇妙的笑得合不拢嘴,连本来要去联谊的她都给没去,弄得宿舍的人没少起哄,夸她有军嫂的潜质,耐得住寂寞,陆红英扑过去就跟她们打成一团。
陆建勋要知道自己稀里糊涂办了件这种事,打死他都不会让罗慎去送信,更不会在心里说撮合陆红英和罗慎的话,陆红英的回信不长,聊了些学校的趣事,鼓励他在部队好好表现,将来去北京开会啥的就能去找她了,陆红英的信里还夹了她室友写给他的,陆建勋看了后差点没把吃进去的饭吐出来,信是叫苗凤凤的写的,写明要他给她介绍对象,照着罗慎的身高长相军衔找,陆建勋没看到,撕开了旁边两个信封,陆明文和陆德文的信,纯粹是八卦娱乐和知识普及两个版本,陆明文说班里哪个男生和农村媳妇离婚了,对方闹到学校来,扔下孩子就不管了,鉴于人品的考量,学校把男生劝退了,因为这件事,他们寝室想离婚的男生都不敢了,还说,他参加联谊已经有了心得,女生多的班级男生才受欢迎,有人提议他转专业,他想问问陆建勋的建议,至于陆德文的信,科普了很多飞机构造,陆建勋也看不懂,索性当书籍看完的。
经过慎重决定,他只给陆明文回了信:陆明文同志,你都离过婚的人,能不能别时时刻刻想女同志啊,学学大哥,天天钻研本门学科知识,毕业后到祖国分配的地方发光发热,这是作为大学生要有的觉悟,你如果连这个觉悟都没有,我觉得你还是回生产队干活吧,想想你们在学校吃香的喝辣的,妈还在农村干体力活呢,妈省吃俭用,供咱读书,供咱考大学,为的是啥,不就是咱能成材吗?你想想你上大学都做了些什么?课程没听你咋说,尽是东家长西家短的闲事,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咱妈吗?对得起党和人民的栽培吗?
陆明文同志啊,你已经不小了,留给你的时间一天天的在减少,你要是再不打起精神干正事,你想等死的头天全部干完吗?
你以为死神会跟你面子吗:哦,他还有很多事没干,等他干完在勾他的魂?
别想了,死神说来就来,生前不好好珍惜,就那几个小时才知道后悔有什么用?
写到这些,陆明文恨不得把笔给摔了,他喘了口粗气,继续写:陆明文啊,你现在浪费的每天都是咱妈养猪换来的,再多女同志喜欢你又咋样,你看看孙宝琴,你对她再好有什么用,给你戴绿帽子都没提前告诉你声的,你要相信,无论什么时候,不要通过讨好别人来提高自己受欢迎的程度,优秀的人,走到哪儿都是焦点,会受大家欢迎,还有和你说多少次咱妈的例子,你看咱妈穷的时候,生产队多少人和咱妈说过话?和咱妈年纪差不多的有多少记得咱妈的年纪?提起她,从来就寡妇寡妇的喊。
咱妈没像你到处帮人干活讨好别人吧?她勤勤恳恳操持着全家生活,咱受伤躺在床上不能动,她不哭不闹,该干什么干什么,凭着她坚韧不拔吃苦耐劳的性格,咱家才慢慢好起来了,咱妈要像你,咱恐怕早饿死了,坟头的草估计都几米深了吧。
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纸,陆建勋担心自己太义愤填膺陆明文看得气出病来,最末,出自真心的给他建议:你要是真想转专业,去学医吧,做了医生,咱家谁有个伤风感冒就不用麻烦别人了。
他承认,他让陆明文学医多少是想到自己在部队的情况,医务室的人他不喜欢可不得应酬下,陆明文学了医,看他还鸟他们不。自然,这个原因他是不会和陆明文说的,以陆明文脑袋里那点东西,说了他也不懂。
此刻的陆建勋要知道陆明文转去妇产科的话,哪怕多浪费几张纸,几滴墨也要把信撕了重新写过,可他没有预知的本领,信寄出去后他就没再想这件事了,相反,他更关注罗慎和范利英的情况,两人也处了段时间了,从没聊过见家长的事,他问罗慎对范利英啥感觉,罗慎从来是还行吧,范医生人挺好的,口风紧得撬不开半句话。
期间,罗慎又收到了陆红英的信,那个苗凤凤不死心,问他介绍对象的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陆建勋看了开头就扔了,陆红英的信没什么特别的,陆建勋没回。寄北京的邮票要贵点,他想着过段时间再回信,他妈之所以很长时间才给他写信也是这个原因,全家人在3个地方,像以前频繁写信的话每年光是邮票钱就不少,与其那样,不如攒着买两斤肉吃呢。
很快,陆建勋就把这件事给忘了,九月份,3连的连长结婚,两人在部队办的婚礼,陆建勋旁敲侧击问罗慎啥时候结婚,本以为他会说不知道,出乎意料的,罗慎说过年去北京见她爸妈,两家人见了面,到时候再商量。
陆建勋看得出来,罗慎并不排斥范利英,两人担心部队有人说三道四,白天尽量不单独处,但陆建勋是谁啊,除了白天和夜里睡觉,其余时间他都盯着罗慎呢,有天傍晚,天擦黑了,他去宿舍楼找罗慎说点事,看到范利英站在楼下的洋槐树下,踮着脚,搂着罗慎亲嘴……
也不怕楼里有人出来,不害臊的。
看了那个场面,陆建勋就再也不想撮合罗慎和陆红英了,因为罗慎不干净!!!
不知为啥,后来他看范利英没那么大的敌意了,他努力也努力过了,罗慎愿意,他能说啥,除非陆红英自己过来抢,要不然罗慎肯定要和范利英结婚的,可抢人对象是不道德的,陆红英不是那样的人,就他脑海里浮起陆红英和范利英打架的场面时,他竟真的看到了陆红英,她穿着件小碎花的衣服,扎着两根辫子,和几个有模有样的老头在部队大门口说说笑笑,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使劲揉了好几下。
没错,就是陆红英啊,发型变了,衣服鞋子变了,但脸没变啊。
铁门边陆红英没认出陆建勋,她在报社发表的文章受到学校关注,学校领导推荐她随军报记者去部队,写几篇部队生活的文章,鼓励更多人参军入伍,保家卫国,同来的有5个学生,3个女生,都是学校推荐来的,注意到不远处有个黑瘦黑瘦的男同志朝她招手,陆红英没理会,谁知道那人动作幅度越来越大,陆红英朝身后看了看,“他是不是在和你打招呼?”
她身后的男生先是疑惑,但举起手,礼貌地挥了挥,和陆红英说,“军队的人真是热情。”
接待他们的参谋长,部队最大的官,团长政委也在,陆建勋不敢撒野,只得在原地老老实实站着,等他们走过来,他绕道后边,兴奋地扯陆红英衣服,“三姐,三姐,是我啊,你不认识我了啊?”除了没认出来,陆建勋找不到陆红英不搭理自己的原因,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黑是黑了点,变化不大啊。
有人扯自己陆红英是非常不高兴的,转过身,就认出陆建勋的脸来,陆红英记忆里,姐弟两分开没有多久,陆建勋的脸让她觉得陌生了很多,声音也和以前鸭子嗓不同了,她眼眶瞬间就红了,“咋是你啊,你咋跑到这来了?”声音带着微微哭音,伸手摸陆建勋胳膊,硬邦邦的,像块石头,她哽咽起来,“你变了好多,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陆建勋笑着锤了捶自己胸膛,“长大了嘛,肯定会变啊,倒是三姐你没变,隔得老远我就认出你来了。”
前边领导说话,也没人注意后边发生的事,就陆红英身边的男同学注意到陆红英哭得稀里哗啦的,听陆建勋喊她三姐,猜到两人是姐弟,细心的绕去另外侧,给姐弟腾地方,陆红英不是爱哭的人,看着陆建勋就是忍不住,他来部队后,薛花花最怕的就是他死在外边了,说他年纪小,哪儿知道自己真的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该多留他在家里待几年的,等他大了再让他决定以后的路,每次有亲戚上门打秋风,说起陆建勋在部队有多少工资补贴,薛花花就会骂人,“有钱不借咋滴了,有钱也是建勋拿命攒的,你们好意思吗你们?”
对待周围亲戚,薛花花从来不给过好脸色,她常说救急不救穷,又不是饥荒年了,只要大家肯努力干活,或许吃不饱但也不至于饿死,陆建勋寄回家的钱,薛花花都替他攒着,也就高考拿出来花了点,就这样,薛花花要她们一定要记得陆建勋的好,她年纪大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哪怕她不在了,她们几兄妹也要像以前好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