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琚絮叨了一阵儿,天黑了下来,桓琚留儿子一道用膳,桓嶷发现父亲的饭量减了。轻轻放下筷子,桓嶷问道:“可是不合口味?是太清淡没有滋味吗?阿爹奔波劳累,御医说先吃些清淡的,慢慢恢复饮食为佳。”
桓琚被儿子关心了,心里也舒坦,自我解嘲地道:“大约是累得不想动弹,连吃也吃不动啦。”
桓嶷道:“请尽力多用一些,保重身体,才能安定人心。”
桓琚道:“刚才的诏书发出去,就很能安定人心啦。要时不时的给他们一些饵呀。”
桓嶷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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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命诏书发出去并不能安定人才,它会使得到任命的人兴奋,令没有得到任命的人沮丧、焦虑,进而上蹿下跳。
袁配就是上蹿下跳的人之一。
他原本是胜券在握的,出身、资历、相貌摆在那里,他所求的官位又不高,也跟吏部搭上线了,自以为应该得偿所愿。一等二等,一批一批的任命出来,却都没有他。这个时候他就已经着急了,等到桓琚回京,签了年前最后的一批任命,还是没有他的名字,袁配才真的惊愕了。
将邸报上的的名单又看了一遍,福克斯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匆匆翻开收集来的抄有前几批任命的邸报,袁配将这些名字看了又看,看得字都不认识了,也没找出自己的名字来。
袁氏宗亲颇多,哪家都能收留他过年,但是接下来呢?时日久了,岂不就成了一个打秋风的穷亲戚?
袁配将邸报拍到了书桌上:“来人!”
仆人垂手进来:“郎君。”
“备车、备礼,去叔祖那里。”
他说的叔祖也是袁翼,袁翼是现在的袁家官职较高者,消息也灵通些,面子也大一点。袁配能想到的可以活动的关系,第一个就是袁翼。他到京先给袁翼送礼,袁翼给了他一张帖子,拿着袁翼的帖子拜访严礼,袁配才能作为心仪的州郡的候选人被列入名单里。以家世,任官不愁,任自己想要的官却要看运气。袁配本以为自己一番操作下来,运气已稳入囊中。
现在运气飞了,他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袁翼。如果名帖不好使,就设法请袁翼亲自出面嘛!他知道,袁翼只肯给个帖子而不是自己出去,是并不重视自己。但这个时候不是讲骨气的时候,得到想要的官职才是最重要的!袁配又来到了袁翼的府上。
袁翼不待见袁配——长得还行,就是脑子不好使!不提扔儿子的破事儿,就看袁蒙都没教好,袁翼就不待见他。一看袁配进来,袁翼就没好气地道:“你一脸苦相是要做什么?”
袁配长相不错,愁苦着脸也是让人看着同情而不是厌恶,越发皱起眉来,道:“诏书发下来了,又没有我,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你还有脸说!”提起这个就生气!袁翼给袁配帖子,并不代表对袁配如何关照,只是看在同族的份上给指个路。他自己的子孙,都亲自跟严礼讨情的。万没想到,他没找严礼说袁配,严礼自己找上了他,埋怨道:“袁公怎么给我荐了这么一个人呢?”
袁翼问道:“尚书何出此言?”
严礼道:“他以往有违法之事,又渎职,招致僧道,且不恤百姓!如今是个什么情势?圣人重视治吏。御史台因为他,又翻出了卷宗,将今年候选的官员都查了个遍!”
袁翼在严礼那里吃了埋怨,回来看袁配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
袁配抽抽鼻子,落泪道:“尚书说我不如诸位名臣,我不敢反驳。然而不予我官做,却与那些钻营小人授官,我却是不服的!”
“嗯?”
袁配道:“您看了这些日子的邸报了吗?那上面的名字,好有一半儿都是听也不曾听过的破落户!我近来仔细留意,破落户是越来越多了,他们能知道什么呢?个个吃相难看!”
袁翼的眉头皱了起来,冷冷地看着袁配:“你这是怨恨朝廷吗?”
袁配一个激零:“不不不,我不敢、不敢。我岂能担得起怨望的罪名呢?”
“那就回去吧,好好读书!读正经书,少算卦!难道你想去道箓司吗?”
当然是不想的!袁配讪讪地应了,不敢回嘴。他本想再央袁翼,一看袁翼的脸色,又将话咽回了肚里。老人脸上的皱纹深且多,灯火照出的阴影在脸上不断跳动,皱纹的纹理也随之起舞,看起来是那么的诡谲。袁配甚至有一种错觉,在袁翼那张衰老的面皮之下,会突然蹦出一个怪物来。
袁配一腔苦闷地离开袁翼的府邸,寻思着:【该找谁帮忙呢?】此后数日,袁配跑了几家府邸,即便他有个姓氏,也没有人肯接他这一单。都说圣人如今重视吏治,你没有实绩恐怕是不行的。
拜访了几个人之后,袁配不得不将一颗心从天上放到地上,考虑不再求做什么刺史。退而求其次,先授这个官好了。
这件事也无人肯搭理他,人人仿佛都很忙,又都不知道他们关忙些什么。【不不不,还有一些缺额,我还是有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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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配为自己的仕途奔波忙碌、哀声叹气的时候,京中敏感的人都发现了一个令人不安的兆头。袁配其实已经发现了,却没有往深里想。
“这些人里,贫寒之士占了一半呀,”袁樵捏着邸报,对梁玉摇头叹息,“如今的名门子弟,真是令人失望啊。”
梁玉道:“不是还有另一半吗?”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忍不住去想史志远、想苏征,袁配那样的人,如果不是撞到她手里,还是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可袁配他配吗?反正如果梁玉还是个土里刨食的货,是宁愿遇到王刺史,也绝不想遇到袁配的。
袁樵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不妙,不妙,各家子弟究竟是怎么了?”
梁玉想了一想,问道:“你要是一时想不出来,不如咱们从头捋?先从最简单的开始,你给我说说这些都是什么人,怎么样?”
袁樵道:“也好。”指着邸报上的名单一一给梁玉解说,他估计是做过功课,新一张的单子上,凡是世家子弟,他都能简单说个来历,有几个还能说得很详细,父亲是什么人、祖父是什么人、亲娘是哪家的、舅舅又做过什么官。而出身寒微之士,他介绍的时候就很含糊了。
说得更多的是:“费燮,黄侍中主持取中的进士。裴肖,并非裴大夫的族人,唔,以前是黄侍中的下属。这个,哦!倒是与我共过事,才办的交割,纪公在京兆的时候选擢的他。这几个就不知道了,这个年纪也不小了吧,没见过,应该没任过京官。我做侍御史的时候也没有听说过,可见是名声不显。”
梁玉听他一一说来,道:“我总觉得有些奇怪。拟这份任命的是严尚书吧?”冷漠地看待史志远、苏征的哀怨的话,她得说按照现实,这样的一张名单是不正常的,袁樵的疑惑才是正常的。按照常理,这张名单上,世家子弟的名额应该更多一些。反常即妖!不是因为事情不对,而是这件事情出现得奇怪。
“唔,吏部拟的,政事堂要看过,再报与太子,转呈圣人。”
“可也太突然了,在这之前还有什么事情……”
袁樵也喃喃自语:“若说与选任有关的,就是吏部与御史台清查了一些官员的不法之事……”
“他们?他们打人怎么不挑时候呢?这大过年的!”
袁樵道:“也许是我想多了,这些人都比袁配强,选他们也没有不对的地方。”
【没有不对的地方你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梁玉心里白了他一句,将拇指尖塞到唇间轻轻咬着,一时之间也想不通其中的关窍。信息太少了!
“不过,黄侍中还真是个能耐人儿啊。”梁玉半开玩笑地说。执政们提拔他们欣赏的、亲近的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只不过这次黄侍中有些显眼,梁玉才把他拎出来说事。却不知自己无意之中说到了点子上。她只以为,黄侍中显眼,乃是因为纪申厚道,而萧司空明白,都不与黄赞争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