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便将林家母子的言行都说了,袁樵赞道:“不是有这样的母亲,教导不出这样的儿子来!叔玉,与我同去吗?”
“你也不矜持一点!”
“我要矜持何用?”
两人并肩去了客房,这是一所独立的小院,上房三间,只带一个东厢房,西厢房的位置上种了两颗松树,树下一副石桌石凳。
主人家到了,林家母子急忙相迎。
梁玉将地方看了看,心道:【阿蛮做事越来越合适了。】亲手将林母扶起,袁樵却坦然受了林犀一礼,问道:“你可愿做我的学生呢?”
林犀怔住了!他知道“学生”的意思,不是私塾里交几个钱听课的那种学生,而是真的拜入门墙,如颜子师孔子那般——袁樵这样的老师他也付不起钱就是了。饶是性情坚毅,林犀的双手也微微颤抖了起来,这不是他父亲在世的时候邻居的夸赞,是走投无路之下的赏识。
“愿意的!”林犀只觉得自己说得好像很大声,又觉得声音很小并不够大,怕别人听不到。
袁樵听到了,笑道:“好!”
梁玉问林母:“林娘子,这个孩子跟着我们读书,可以吗?”
林母忙说:“夫人与我家恩同再造!衔草结环,难报万一。”又说自己可以帮佣。
梁玉道:“大嫂只管照顾好自己就得啦,别叫孩子担心。”
“孩子”看了她一眼,虽然还激动,理智已经回来了不少,定定神,拿起了主意。先请示回家取父亲的遗物,盘算一下家里的那点家当,还够整一套简陋的拜师礼的,都得拿来。正经拜了师傅之后,吃老师的、喝老师的,还带着亲娘来蹭住,是把身家都上交了。拜师的礼数就不能省!即便袁家不缺他那仨瓜两枣,他也不能省了这套礼。
梁玉道:“坐车去吧,有什么放不下的都带过来。”想想还是不放心,决定自己也乘车一同前往。她还是不想在本地起太大的冲突,他们是回来守孝的,不是回来闹事的。
袁樵当老师,还要有点架子,表示自己就不去了。这片地界上无论有什么事,梁玉一个人就足以应付了。他要在家里准备收学生了,还得跟杨夫人禀告一声,再跟袁先将事情说明。
梁玉便与母子二人同乘一车前往。
车上,林母有些拘束。来的时候也是乘的袁府的车,车内之奢华超乎想象,如今这奢华的车里又添了一个更大的“奢侈品”,郑国夫人。林母的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摆好了。林犀也颇为紧张,男女大妨还是要有的,虽然“未来师母”跟亲娘也差不了多少,可她年轻。再者,自己这一天峰回路转,全系此人身上,不由不紧张。
梁玉比他们放松,看到林犀有点像看到当年的自己,不过同样都是有一个不错的母亲,她的心肝比林犀黑得多,下限也低得多。学生还没收下,当着学生的亲娘的面,梁玉还得先装个好人,把学生拐进盘丝洞再现原形。
一路上,梁玉只管问些乡间生活的事情,比如袁家在本地的风评,比如本地特产,又比如亩产等。说到熟悉的话题,林母渐渐放松下来。梁玉一个哄皇帝跟吃饭一样的人,令林母如沐春风,路行到一半,林犀也被引了来参与讨论。因为梁玉从收成引着林母说到了卖田地,又说到了林父身上,说到林父也读过几天书,顺势谈到了本地的文教。以及贡士、县学、府学等等。
等到了林家,梁玉一眼望去,心道:【比我家当年可破得多啦。】
林家旧宅还算整齐,不过已经卖了,现在住的很局促的土屋,矮、土墙被风雨侵蚀得几乎没了棱角,窗户也开得很小。梁玉道:“就是这里了吗?”
林母往外一瞧,点点头,瞳孔骤然缩了起来!梁玉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余光瞥了林犀一眼,这孩子又一张阎王脸了。还没入门墙,已与袁樵练成了一副师生相。
林母看的是一个中年的男子,这是梁玉幼年时非常熟悉的一类人,精明外露的乡间能人。大概得是个里正,看来林家母子之前日子过得可不大好。
凳子摆下来,林犀抢先下了车,站到了里正面前。
里正看到这一队车,也是很惊讶:“嚯,你们已经搭上府君的车了吗?那管家还找我来做什么?我就说,你犟得也够了。从来民不与官斗,你生得再好,也是土里刨食的,一辈子也未必有这样的车坐。何如依了府君呢?也好让你娘过两天好日子。”
林犀的脸色黑得像锅底了。
梁玉下车的时候,里正还在絮叨:“你拿了几回乔也够啦,府君加了三回价了,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呢?再端着架子,惹恼了贵人,仔细鸡飞蛋打。如今你的身价,能顶五个标致的婢女了。也是府君会做人……”
梁玉觉得听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府君会不会做人我是不知道,我知道他一定很会做官了。”
里正吃了一大惊,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直愣愣地看着梁玉:“你、你、娘子是谁……”
林犀闪身,遮在梁玉身前,从鞋子挡到了下巴,给梁玉留下大半张脸来跟里正对视。梁玉抬手拍拍他顶心:“收拾东西去,咱们回去。”
里正明白过来,这他娘的不是府君家的车!急切地说:“可不敢这样!府君……”
“告诉你们府君,读书种子是国家的瑰宝,该由天子遣使持节以聘。”
里正一脸茫然。
梁玉道:“他买不起!”
林犀耳朵一阵发烧,快步钻进了土屋。小院儿围墙很矮,高高低低好些个脑袋被八卦、马车吸引了过来,都来围观。内里有两个有见识的老人,看了车,小声说:“袁家的。”
里正如梦初醒!他娘的!袁家,惹不起的!里正对梁玉拱拱手:“娘子说的话小人也听不大明白,就去对州府派来的人讲。”他有心再问梁玉的字号,以免李刺史问起时不好回答。梁玉已经对林母道:“收拾好了?那就走吧?这屋子还要吗?”
林母环顾四周,用力摇了摇头。
梁玉笑道:“走吧。咱们回家了。别难为办事的人啦,王吉利,你跟着这位郎君走一趟,将我的话告诉府君。再送一张帖子,过两天我请他吃雄黄酒。”
王吉利笑嘻嘻地答应了。
待上了车,林犀捏紧了拳头,小声说:“夫人过奖了,我,一定发奋。待晚生学有所成,世人自然知道,不必先予我虚名激励。”
“我那是夸你吗?”梁玉不客气地说,“知道待价而沽么?要是有人说你为了攀高枝拒绝府君,你满身上口都说不清啦。人心呐!”
林犀一点就透,心中一震:【我当潜心修习。】
林母脸色也不好,还强打着精神向梁玉道谢。梁玉心道:【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就是太耿直了,不好。】想掰这个性子,又觉得养个学生,还是盼他是个好人,才不会辜负老师。可学生太正直了,又怕他吃亏。
梁玉左思右想,觉得有一个聪明的学生比有一个教八遍还不会叫“娘”的儿子也省心不到哪里去。怒道:“儿女都是债!就不能又聪明心地又好吗?”
梁玉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到袁宅的时候,又笑了出来:“管它呢,反正阿犀落到我家了。”
~~~~~~~~~~~~~~~~~
既然要当成学生来养,梁玉与袁樵就给林犀将一切打点妥当。
先是,袁樵择定了日期,发帖子告知亲朋,请大家来观礼。王吉利当天傍晚赶了回来,带来了李府君的名帖,李府君表示明天亲自登门来道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