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敏捷的孟管事早已俯身用匣子收起了落在地上的碎簪子,笑道:“二爷,可是要在库房里寻一件相近的翡翠簪子送去?”
薛靖谦嗯了一声,没有挪脚。
等孟管事走了,他退了半步,看了一会儿面前被树上落下的积雪半掩的湖青色薄面纱,弯腰拾了起来。
疾走了一路,程柔嘉才渐渐觉得脸上的热意被北风吹散了。
红绸正立在拐角处张望,瞧见程柔嘉,忙小跑着迎了上来,替换了她手中已冷掉的手炉。
“如何?”她低声问。
出来观梅不过是顺便,最要紧的事,是打探侯府的情况。
无人可依的境地里,唯有知己知彼,才有先发制人的机会。
这一路上不太平的事实在太多,嫁妆里最贵重的那一箱被镇江的官兵无故扣押,由不得她不小心应对。
“都打听清楚了,那些小丫鬟们虽也戒备,到底给些银钱便能好使。”
程柔嘉便边走边仔细地听红绸的回话。
承平侯府是世袭的爵位,老侯爷虽还健在,却已有好几年不问朝事家事,一心修道。如今侯府中的大小诸事,都是由承平侯世子提上来的回事处管事们在打理。
内院的事,则是由侯夫人指点着西府大奶奶管着。
“西府?”
红绸点了点头,接着道。
“……听闻老侯爷年轻时十分地宠爱一位姓沈的妾室,一度到了宠妾灭妻的地步,当年甚至还为沈姨娘生的庶长子,也就是如今西府的大爷求了世子之位。后来今上登基,头一件事就是废除了那位的世子之位,以正嫡庶伦常,大将军也就顺理成章地承继了世子之位。”
“……如今薛大爷一房和老侯爷一同住在西府,东府这边则住着侯夫人、世子,以及老侯爷过世的庶弟的妻儿,也就是三夫人和薛三爷。”
程柔嘉暗暗称奇。
东府的丫鬟们对西府的事情说起来丝毫不留余地,可见东西两府势同水火,可这位西府大奶奶竟还能在苦西府已久的侯夫人眼皮子底下管家,实在是奇怪。
不过这到底是薛家的家事,她眼下最应关注的,是那位三夫人和薛三爷。
一行人说着便到了屋,阿舟在示意下关了门窗,程柔嘉这才开始细问三房的事。
薛家虽然显贵,但人丁也并不旺。老侯爷唯有一个庶出的弟弟,当时的侯夫人生怕被削爵风波波及,对这个庶子也是尽心尽力地培养了,就指着他能辅佐嫡子支应门庭。
薛二老爷确实也没有辜负太夫人的期望。弱冠之岁便中了一甲探花,在圣上跟前行走拟旨,在翰林待了三年便出京做了一地的父母官,明眼人都能看出,若是不出意外,回京之日便会有入阁的大好机会。
只可惜天妒英才,薛二老爷在外任职的第五年,东边就起了战乱,叛贼勾结穷凶极恶的海寇,短短月余就扫平了沿海的几座城,文官们并没有守城之责,但薛二老爷忧思过重,在回京的路上便因病去世了。去时,还不到三十岁。
老侯爷和这个庶弟的感情很好,自然不提分家的事,便让三房孤儿寡母继续住在府中,并延请了名师,与宗房的少爷们一同教养。但薛三爷并没有继承其父的才华,如今年有十八,仅仅勉强拿了个秀才的功名,考举人已是千难万难,更别提中进士了。得了皇后娘娘的荫庇,如今正在大皇子身边管些文书的活计,手中没有太大的权利,但来往的人都是天潢贵胄。
“……前些日子三房请了媒人去求取项尚书家的嫡出二小姐,听说那边已经点头了,最迟明年,项二小姐就会嫁过来。”说到这儿,红绸的面色露出几分犹豫,小心地看着程柔嘉。
程柔嘉听着就心里有数了。
当年的情分虽在,但侯府到底是靠宗房养活,公中能出三房的衣食住行,也能出一份三房的聘礼,但终究不会太多。
薛三爷一个秀才功名的庶房子弟,能求取到尚书家的嫡出小姐,一来是因为薛家人丁单薄,薛三爷和皇后娘娘、世子都走得近,二来,恐怕对方在聘礼上也提了不少要求,否则岂不是把女儿嫁过来吃苦?
真是荒唐。
堂堂侯府后人,居然要靠她一个商贾女的嫁妆来求取嫡妻,也不知道那位项二小姐嫁过来得知了此事,会不会呕死?
她心中不屑,面色却越发凝重。
高门大户嫁女的规矩,她也是有所耳闻的。一般家底厚实又宠女儿的人家,男方的聘礼他们分毫都不会取,全会给女儿拿去一同陪嫁,好让女儿在婆家过得有底气。
三房这样掏空家底不择手段地谋求钱财,全送与了那项二小姐,万一到时候要分家,岂不是全家人都要看那项二小姐的脸色过活?
那到时候,这位主母能容得下她吗?
院门处忽然传来敲门声,红绸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便急匆匆地进来禀报:“姑娘,薛三爷来了。”
作者有话说:
谦谦:藏起你的面纱来
第3章 荒梦
“你可看清了?”
白衫男子合上手中的扇子,斜长的凤眼中露出饶有趣味的神色。
“奴婢恰好路过观梅苑瞧见了,是位绝色的美人呢,京中适龄的姑娘瞧着都不及那位一半的美。”
薛靖兴昨日便听闻那位“表姑娘”住进了侯府,他有几分好奇,但又有几分对满身铜臭的商贾女的鄙夷,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去一睹芳华。
今日大皇子同几位年轻的世子们出门狩猎去了,他一个文吏不必陪同,便早早回府了。他正准备回三房陪母亲用饭,正巧遇上他们三房的曹管事娘子,对方却是对这位“表姑娘”的美貌赞不绝口,一副得见了天仙的样子。
如此,他倒是被勾起几分兴趣了。
这般想着,他便转了方向,叫了一个路过的小婢引着他去那偏僻的院落。
院落四周杂草丛生,他很是讶异,竟不知府中还有这样疏于打理的地方,那小婢敲了门,不多时便有一个外地口音的脸生丫鬟过来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