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夜里,徐妈妈忽地快步进来将程柔嘉喊醒。
“什么时辰了?”程柔嘉有些懵,下意识地问。
昏暗的灯烛下,映着徐妈妈焦急的脸:“娘子,夫人忽然发起热来,盛女医不在府里,夫人身边的于妈妈想起您会医术,想让您帮忙先看看。”
“世子爷呢?”程柔嘉猛地清醒过来,边穿好中衣边下了床。
“可巧世子爷今日和陛下手谈棋局,又教了大皇子几招兵法,说得尽兴就被陛下留宿在宫中了……”
想起那日在园中侯夫人待她的好,程柔嘉没怎么犹豫就拿出了医箱,穿了一身家常的衣物披了件狐皮披风就出门了。
于妈妈正在那头的廊下急得团团转,见她来了,眼睛一亮:“娘子来了,可快些,夫人难受得紧。”
程柔嘉点点头,边走边问侯夫人的情况,知道于妈妈已经拿着牌子派人去告知宫中了,暗暗松了口气。
侯夫人是薛皇后的亲生母亲,娘娘知道了此事定然会很快派太医来,她只要在太医来之前稳住侯夫人的病情,应该就无碍了。
到了闻樨山房,四处灯火通明,小丫鬟们屏息站在廊下,几个大丫鬟则面色焦急,脚步都有些不稳。
侯夫人戴着抹额散着头发,脸烧得很红,嘴里还喃喃着什么,她附耳细听,依稀能听到“沈氏”两个字。
应是烧得意识不清开始梦魇了。
程柔嘉不再耽搁,拿出银针准备施针,于妈妈的脸上却现出几分犹豫。
人都说医者越老越可靠,她这也是病急乱投医,才想起程娘子来。可程娘子年纪这么小,若是下手没轻没重反倒伤到了夫人,她可怎么好跟皇后娘娘和世子爷交代……
程柔嘉看出她的犹豫,笑了笑:“妈妈不必担心,银针我从前也是用过的,治好过其他病人,不是随意邀功在夫人身上试验。”
于妈妈想起这程娘子平日里的谨小慎微,动摇了,片刻后,终是咬着牙点头:“那就劳烦程娘子了。”
程柔嘉在角灯下为侯夫人施了针,又亲自打了水为她换了一块帕子,拔针后侯夫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转了过来,于妈妈一摸额头,果然烧消退了下去,立刻就拉着程柔嘉感恩戴德地道谢。
她含笑点头,提笔写了方子让闻樨山房的丫鬟去熬药,便听见有小丫鬟高兴地进来禀报:“妈妈,世子爷那边已经知道了,正带着太医往回赶,提前派了人回来送信,算算时候,应是一盏茶之后就会到了。”
于妈妈大松一口气。
程柔嘉见状就要告辞,于妈妈却笑道:“大半夜的将您叫过来劳烦您了,不若今夜您就先在旁边的暖阁里歇一晚上,免得再奔波,况且太医究竟是外男,夫人夜里病情若还有反复,也好让您及时看看。”
果真是忠心耿耿。
程柔嘉自然没有推脱的道理,含笑应了,带着阿舟去了暖阁安歇,和衣而睡。
骑着马飞驰回来的薛靖谦带着几乎被摇散了骨头的老太医匆匆进了门。
老太医只略微把了下脉就大松一口气:“夫人已经不发热了,没有性命之忧。”看向薛靖谦的眼神就有些不善:这么焦急的把他这把老骨头带过来,他还以为侯夫人不好了呢……
薛靖谦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头,看向于妈妈:“不是说娘高烧不退吗?”
于妈妈此刻完全放下心来,眉眼舒展,想起这几日院里丫鬟说起的程娘子失宠的闲话,也刻意地要在世子面前抬一抬她:“多亏了程娘子,若不是她及时来给夫人施了针,只怕夫人此刻仍是高烧不退。”
阿元?
薛靖谦不意能在此听到她的名字,默然地将桌上隽秀字迹的纸张拿起来。
是张药方。
“是程娘子方才开的药方,还没来得及让丫鬟去熬药。王太医,您也看看?”
白须的老太医摸了摸胡须,对着角灯看了片刻,有些赞赏地点了点头:“这药方开的没什么问题,照着抓药就是。”
人仰马翻的闻樨山房终于静谧下来,薛靖谦不放心母亲的病情,将太医留在了外院歇息,自己在床前守着母亲。
越发毫无睡意。
想起于妈妈若有所指的话,他忍不住抬起脚往开着门的暖阁的方向走了两步。
隔着紫檀木底座的谷风屏风,依稀能瞧见里面床榻上女子恬淡又安详的睡颜。他凝视了良久,直到里面守夜的阿舟翻了个身出了些动静,才垂下眼退了出去。
快到天明时,侯夫人醒了。
薛靖谦给母亲喂了药,才见她意识慢慢清明起来。
正要开口问是怎么一回事,却见母亲已神色呆滞地开口:“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了,我还会梦见沈氏。”
明明是平静至极的言语,薛靖谦却听得心头一颤。
沈姨娘是母亲和长姐心头的一根刺。
他原以为,圣上登基之后,母亲已经慢慢看开了,却不曾想,还会被一个过世的妾室压得郁结在心,又生了一场病。
侯夫人是在初四那日,开始不断地梦见沈氏。
脑子里都是薛靖淮被册封世子,方家上门来退亲,方氏转嫁了薛靖淮,而她可怜的儿子远在西北音讯全无生死未卜,沈姨娘虚情假意地来探病,实则在她耳边极尽恶毒地诅咒她的一双儿女的画面……
“谦哥儿,把薛靖淮那个孽种分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他。”侯夫人抓着薛靖谦的手,眼眶有些发红。
“是。”薛靖谦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
对于薛靖淮,他的恨更多的是来自于母亲的恨和父亲的偏心。至于与方氏的婚约,实然心中并没有太多涟漪——在西北风餐露宿性命垂危的时候,他脑子里一次都没有想起阿嫣的脸,他对阿嫣,终究是只有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妹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