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娘回来了!”
纪氏腾地站起身来,疑心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是真的,前边的管事说,大姑娘的马车方才已经进府了!”
纪氏喜不自胜地哎呀了一声,忙让身边伺候的瞧瞧自个儿仪容有没有不妥当,再不去理一旁的不速之客,满堂都是喜气洋洋的氛围。
林太太眯了眯眼睛。
程家宅子虽大,子嗣却不兴旺,丫鬟口中的大姑娘,自然就是程柔嘉了。
数月来她一直没打听到程柔嘉带着那一大笔嫁妆去了哪里,只知道有一日,程家又被人送了一大笔财物,亦是格外丰厚,不知是不是同样的一笔。
她便与老爷在暗暗合计,是不是程柔嘉给哪个官老爷做了妾室,知府看在同僚的份上,便将程缙放了出来。而那财物……自是大妇不允她带着贴身的财物,才一并给送了回来。
无论是真是假,为了让晟哥儿死了那条心,安心说亲,她也都一一让人传到了他耳朵里。
她捏着帕子轻拭嘴角,不乏恶意地猜想:女子出嫁,等闲是不能回娘家的。何况当日程柔嘉乘船离去,必是山高路远,眼下忽然回来了,恐怕对程家来说,不见得是好事情吧。
说不定,是被那位官老爷厌弃了,扔了出来……
湘妃帘子一晃,数月不见的少女在丫鬟的虚扶下走了进来。
她穿着玫瑰红遍地金凤尾团花褙子,外面套了件薄薄的淡粉色绡纱夹衫,蓝绿色综裙上绣着针脚细密的深色缠枝花,头上戴着点翠镶红宝石的凤钗,红宝石足有指甲盖那么大,堆叠胜雪地压在凤钗上,华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林太太手中的帕子一紧。
她家是做银楼生意的,那凤钗价值几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至少,知府大人家的正头娘子,恐怕都戴不起镶着这般成色,这般数目的红宝石首饰。
至于那绡纱制的夹衫,她亦打听过,程家的布行里,成色极为普通的,也要五十两一匹——这点钱她自然拿得出来,可绡纱脆弱,经不起水,若不时刻注意着,穿个一两次恐怕就要不成样子,倒像是买回来个祖宗供着……
唯有真正的豪奢之家,才能眼睛不眨地随意用着这娇贵的料子。
程柔嘉,她究竟嫁到了什么样的人家?
林太太心中一片震惊。
程柔嘉缓步进来,在阿娘面前跪下磕了头,拥着说了几句母女俩的悄悄话,余光才放到了一旁的林太太身上。
她与林殊文的亲事自小订下,待林太太一向如亲母般恭敬侍奉,但人心难测,若非前事,竟也不知,林太太心中对她是无半分真心喜爱的。
她扶着母亲的手,让其在上首坐下,目光冷冷地看向林太太:“不知林太太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昔日美丽得惊人的少女梳了妇人的发髻,料想是经了一番坎坷多舛,可却面色红润,容光更盛从前,半点不似受过大妇磋磨的样子。
盈盈拜倒在纪氏面前时,那倩姿袅袅的仪态,不盈一握的腰肢,娇花照水般的容颜,眼波流转之间,连她这个女子瞧了也忍不住为之一默。
竟似比从前更漂亮夺目了几分。
她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丫头,从前就能媚得晟哥儿不惜绝食来与她对抗,若此刻的样子让晟哥儿瞧见了,这个家哪里还有消停的时候?
亦从未被柔柔顺顺跟在她身后的小丫头这般冷言过,林太太的眼中不免现出愠怒。
她眯着眼睛上前,笑着拉了女子的手:“嘉嘉真是生得更漂亮了。不是嫁人了吗?怎么这时候不年不节地回了家?”
纪氏不明内里,闻言面容也是微微一变,却目光不善地看过去:“这是我们的家事,就不劳林太太你费心了。”
见阿娘待她不再如从前般推心置腹,程柔嘉暗松了口气,迎上林太太上下打量的锐利目光,默不作声地抽了出被拉着的手:“我刚到家,正想好好侍奉爹娘,林太太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烦请改日再来吧。”
竟是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林太太脸色难看起来,再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笑盈盈地开口:“嘉嘉,你说这话,就是见外了。伯母自小看你长大的,都是当亲生女儿看待的。
“这样,若你是被夫家休弃了,也勿要太过伤心。看着往日的情分,虽说你是嫁过人的残破之身,伯母也能点头让你进我们林家,就给我家晟哥儿,当个姨娘?好歹不会短了吃穿,也免得让你阿爹阿娘这把年纪了,还要招人非议。”
笑意未达眼底。
纪氏听完这番话,气得脸色通红,抬手拿了茶盏便往林太太的身上丢。
到底是力气不足,被人闪了过去。
程柔嘉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她与林晟林殊文,曾是三书六礼,明媒订下的婚约,林太太方才却说,要她去给林晟做妾……
分明是蓄意折辱,没有半分真心。
她走上前去,抬起了手,“啪”地一巴掌甩到了林太太的脸上。
“来人,把这个闹事的泼妇拿扫把给我赶出去。”女子面色淡淡,语气沉静,仿佛在吩咐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林太太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半晌都没有回过神。
片刻后,勃然大怒:“混账东西!我可是你的长辈,你怎么敢对我动手?”
她气得张牙舞爪地就要冲程柔嘉扑去,自是被程家的仆妇牢牢拦下。
程柔嘉仿若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长辈?您算哪门子的长辈?”
林太太一怔。
当日程家出事,程柔嘉在林家门房上足足立了三个时辰,只为见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