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及往事,程柔嘉脸上忍不住带了笑,又同幼时一般抱着燕五娘的胳膊:“……好五娘,我知道你会的,你教教我罢。”
燕五娘一脸嫌弃地推开她的脸:“多大了还来这一套?”思考了片刻,皱眉道:“答应你也可以,不过下次你见到那臭老头,帮我把他腿打断!”
还……挺血腥……
程柔嘉被吓了一跳,旋即恢复了平淡的表情,镇定地应下:“那自然是一切听五娘您的。”
反正清玄每次出现,燕五娘冲得比谁都快,应该还轮不到她登场……
嗯,实为良策啊。
时值五月,余杭春末时遍地开得如火如荼的杜鹃稍显颓意的时节,程缙春风满面地带着人从金陵回来了。
程家的丝绸在选拔中大放异彩,裕王爷派来的内务府属官对其赞不绝口。
明面上留下了程家和金陵罗家呈递到宫中评断,但那属官私下里却已同程缙通了气——凭他多年与宫中贵人打交道的经验,说话最有分量的那几位主子,定然会更喜欢程家的杭绸……
程缙大悦,请那属官喝了酒,对方却也不要什么好处,反倒觉得程家同裕王爷有交情,想让程缙多替他说说好话。
程昱之的第二封家书也早在此之前到了程家人的手中。
殿试那一关他依旧表现得很好,被圣上亲笔赐了探花出身。
不过状元与榜眼程柔嘉也略略打听过,才华学识与程昱之似乎并无大的层级差别——圣上将他的名次往后挪了挪,恐怕多半也是因为他貌比潘安,担得上探花郎的美名。
程缙归家后得闻此时,自然又是喜不自胜,直道是双喜临门,当好好庆贺一番。
不过皇商的事还未尘埃落定,不宜大肆张扬;程昱之中了探花,日后便要在翰林和御前行走,一时半会也没机会回余杭……
程家人正踟躇着要不要办这个宴会时,杜知府却又登了门,拉着程缙称兄道弟的好一顿劝:“……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探花郎回不了家,也得让族中亲友和通家之好们都同乐一下,程兄可不要推脱,莫说是你家财万贯还舍不得这点钱?”
程缙一听,也不再犹豫,立时笑眯眯地应下了。
昱之本就是在族中收的义子,这些年来风言风语也不少。
不过那孩子是个好的,从来不去烦闷那些无谓的事,又与他一向亲厚。如今他十年寒窗终于金榜题名,他作为亲长,怎么着也得给他做做脸面,好好庆贺一番,堵了旁人说道的嘴。
程家布行家主收的义子中了新科探花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很快传遍了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
各方派了下人上门来贺喜,程缙烦不胜烦,索性大张旗鼓地向外放出消息,要于五月十五在府上举办赏灯宴,给那些有往来的人家都下了帖子。
到了这一日夜里,满府里悬灯结彩,丝竹管弦之音飘飘渺渺。又间杂着戏曲声、喝彩声、打牌声,敬酒声,宾客络绎不绝,笑语喧阗,热闹非凡。
丛香馆中。
女子散着青丝,支着脸对着彩绣辉煌的琉璃窗,卧在贵妃椅中,食指轻轻叩着桌子,似是在边打着什么节拍,边闭目养神。
半晌,她慵懒地睁开眼,似还有些迷蒙,耳边却有若有若无的喧闹嬉笑声。明明是隔着好几道院墙,却感觉能瞧见那些灯火通明的各式灯笼和攒动的人影。
外面可真是热闹。
薛靖谦眼下不在余杭,来赴宴的杜知府等人若单独瞧见她,总是要问东问西的。阿爹索性谎称她与薛靖谦到附近的府城游玩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是以,她倒是不能参与这热热闹闹的赏灯宴了。
饶是如此,这般窝在屋里也不免太凄苦了些,程柔嘉想了想,喊了红绸:“……去把燕五娘送的那面鼓架到院子里去。”
薛靖谦七月的生辰,正好差不多要回来了。
到时候,他若是央着她跳,她倒也不是不能点头答应……
不过,今夜的舞,她是用来自娱的。
……
薛靖谦赶在宵禁前入了城。
南边的事出乎意料地顺利,他拿到了证据,押了一批头目在当地官府,便匆匆地折返回来了——事情比想象中的牵连要广,他总担心她待在余杭会有什么人对她不利,日夜赶路回来,倒是还未到两个月便到了余杭城外了。
便装到了程府外头,却见里面笙歌阵阵,灯火通明,像是在大宴宾客。
他又不在,程家这是办的什么宴席?
他想到了那夜里翻墙进程家的林晟,眉心微微一跳——程家的人都对林家人恨之入骨,避之不及,林晟那个无耻之徒总不会还有机会近阿元的身吧?
想了想,却丢了马,做了同那小贼如出一辙的举动——翻墙从外院一路悄无声息地转到了丛香馆。
屋舍上现出几个黑影,遥遥地向他微微行礼,他略放下了心,却还是靠近了那月洞门,微微掀起几道珠帘去看院中的情形。
只一眼,便令他屏住了呼吸。
初夏,天气已有些燥热。
月华轻洒清辉,院中树影婆娑,盘根的老树下架起一面大鼓,上面还打着木架,稳稳地撑在地面上,不再像那日表演的胡姬一般,尚需要三四个大汉抬着鼓。
鼓面上,一袭云英紫裙勾勒出美人曼妙的轮廓,微风中,她衣袂翩跹,缀满宝石与流苏穗的留仙裙簌簌作响,低低的鼓声节奏分明,俏影宛若不知疲累般旋转,与鼓声呼和成趣,手腕像灵蛇般游移摇摆,一颦一笑,似珠玉般夺目自信。
衣裙华美修身,但并不似那胡姬般露出腰来,尽管如此,薛靖谦望着她腰间的束带,却似仍能瞧见那凝脂般的肌肤,在月色下款曲盈盈。
广袖如烟似雾,随着她起舞时半掩半露着她笑靥如花的面容,眼中灼灼艳.光,映着恍若天下苍生皆在她掌控之中的信念,红唇轻抿,发髻上斜插着的排穗随着她轻轻摇晃,无限温柔,又无限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