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父尚母这一大晚上本来在家里看电视, 还给女儿煮了冰糖雪梨汤, 等她回来喝, 结果突然接到这电话, 吓得不行, 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匆匆赶来了医院。
瞧见尚菲这血淋淋的胳膊, 尚母差点没晕过去。
心疼了一会儿就数落起她来:“你说你,当年你选专业的时候我就不同意, 学个什么经济的不好偏要学法律!学法律也就算了, 你还要当法官!你看看人程白,就算当个律师不好吗?你这真是要气死我!”
尚菲幽怨地看了旁边立着的程白一眼, 心里很不服气,悄声嘟囔:“她挨打挨骂比我惨的时候您是没见过罢了……”
“你还敢犟嘴?!”
尚母今年才五十多岁呢,平时就锻炼身体, 耳朵好得不行,一下就听了个清楚,气得拿手指头戳她脑袋。
“命都差点没了,要不是人程白,我现在就不是来医院看你,我得是到太平间看你了!还敢不敢当法官,啊?”
“什么太平间不太平间的,呸呸。妈您说话能吉利点吗?我这不还活蹦乱跳没死呢吗?”尚菲伸手按住自己的脑门,为了避免自己继续被批下去,开始无耻地装起可怜来,“哎呀哎呀,您别戳了,我这胳膊,我这老胳膊呀……”
尚母顿时紧张起来:“哎,没动着哪里吧?疼吗?你可赶紧把手放下别乱动了……”
先前的批评戏码立刻转母女情深。
程白看着,无意识地笑了一下,只是眼眸一垂,这笑意又淡了许多,眉目间染上几分冬夜的寂冷。
她悄没声息地走了出来。
尚父比起那没谱儿的母女俩要稳重不少,转眼看到,便跟着走了出来,叫住她:“程白啊,这回可多亏了你啊。”
“没事。”程白停住脚步,面上的神情还算得上轻松,“这一次的事情是事发突然,而且也是小概率事件,伯父您回头也让伯母别那么担心。”
检察院也不是吃素的。
连法官都敢袭击,持刀行凶的这位多半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尚父叹了口气,道:“也只能劝劝她不担心了,菲菲这孩子打小没什么正形,也就法官这事儿干得是像模像样。当父母的就算觉得不好,她主意已定,也没办法干涉。倒是程白你啊,最近才知道你回了上海,这一次是真不赶巧,回头可记得来咱家吃饭,你阿姨最近学了几道新菜呢!”
“好,一定来。”
程白笑起来,眉眼弯弯,点头答应。
接下来又跟尚父叙话几句,才告了辞。
那个持刀伤人的郑兴义也被送到了这家医院。
一名医生带着两个护士往另一头走。
医生戴了副斯文的金丝眼镜,眉头却皱得死紧:“持刀行凶还差点被人一脚踹废,这届歹徒不大行啊。这种人还送来医院干什么,真是……”
人匆匆从程白身边走过。
她看了一眼,白大褂上挂了块牌,褚贤文。
说的应该是郑兴义吧?
她想了想,从医院里走出去,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刚才在病房里看到的一幕幕。
一时多了几分恍惚。
开门。
上车。
关门。
打火。
开车。
生活总是很多不同机械动作组成的重复。
从医院离开,一路行车速度都不快,车窗外飞逝的景物逐渐变得熟悉起来。但在进了那条法国梧桐树叶落完的老街后,程白停下车,却在车里坐了很久。
直到前方有车经过,车灯晃了眼,她才回神。
看一眼车上的时间,深夜11点半。
熄了火,下了车,外头寒风呼啦一下就扑了过来,仿佛能透进人骨头缝子里去。
程白面无表情锁了车门往弄堂里走。
一条条道都黑漆漆地。
高跟鞋踩在陈旧的路面上,有清晰的声音,像弹珠一样填进黑暗里,会发出点空洞洞的回响。
除此之外,只有呼吸声。
连近处人家里偶尔传来的吵闹都变得遥远。
就好像行走在深深的洞窟中,不大能分辨行走的方向和前路,也很难分清那近在咫尺的呼吸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甚至无法判断脚步的回响是否惊动了暗中可能存在的野兽。
但程白想,无论这黑暗中窜出什么人,跳出什么猛兽,她都会狠狠地扼住它们的喉咙,死死把他们按在地上……
因为她只有自己。
人最脆弱的时候,往往也是最强大的时候。
有的人恐惧黑暗,有的人却觉得黑暗给人安全感。只有在这种夜深人静,谁也看不到的时候,人才能释放出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