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猜到发生了什么。
只是有的路途一定是只有自己才能经历的,再亲密的人都无法参与其中。
听说,程白在大学时候回答过电车难题。
普通人的答案是,在撞5个原轨道上的人还是撞1个其他轨道上的人的选项中,都选择转轨撞1个人;而在要不要把桥上的胖子推下去阻止列车撞到前面轨道上的5个人的时候,大多数人的选择都是不作为。
可程白对后者的答案是,她会把那个胖子推下去。
其实都是牺牲1个人拯救5个人。
用极致的理性看来,这两个选择其实没有质的区别,可是不是自己亲手做,还是通过工具去做,却有很大的心理感受上的差别。
而程白选择摒弃这种心理感受。
但世界上哪里来那么多绝对理性的人呢?
每个人都是普通人。
计划得再好,真等事情到了面前,又很容易不被感性牵着走。
程白的内心就是一场战争,她的理性与她的感性处于永恒的争斗中,很难有放下干戈的时候。
曾经,边斜在第一次听到程白的答案后,感觉到了毛骨悚然。
他甚至觉得当个胖子很危险。
可程白听说他的想法后,只平淡地问了他一句惊心动魄的话:“如果你不认同牺牲1个人救5个人是正义的,也不认为1个人的自然权利比5个人的自然权利低贱,那么你怎么看‘少数服从多数’?”
这一次针对诚康医院的共同诉讼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出现证据上的问题,是程白以前不会犯下的错误。
这一次她太相信自己的当事人了。
或者说,她太想相信了。
从各方面调查取证来看,诚康医院污水处理不严格的问题的确存在,并且的确对兴元村村民的健康造成了不良的影响。
可偏偏当事人这一环出了问题。
程白是一名有好胜心的律师:如果选择隐瞒证据,诚康医院将付出惨重的代价,她将能获得实质的正义;如果选择排除证据,她固然选择了程序正义,可最终的判决结果对诚康医院来说将会不痛不痒。
而诚康医院的老板钱晋是害了她父亲的人。
边斜听着她在屋里的哭声,也在门外坐了下来,背靠着门扇,手指轻轻叩了三下,隔着门扇,在黑暗里,低低对她说:“我们家程律,是一位好律师,很好很好的那种……”
10)原则
从法庭走出来的时候,外面在下雨。
一场洗刷整片天地的雷雨。
有蓝色的闪电像是一道遒劲的树根从城市遥远的边缘显现出形状,高楼大厦都在阴霾的层云里隐没了轮廓。
方不让再一次和程白立在了法院门口的廊柱下。
外面大雨瓢泼。
汇成注的水顺着台阶冲刷而下。
远处那些记者的面容都在雨幕里模糊。
方不让道:“我没想到你在法庭上根本对那几份病历证据只字不提,这相当于直接把获得巨额赔偿的机会放弃了一半。看不出,你程白居然还有放下胜负心的时候。”
程白却道:“我有我的职业道德。”
方不让道:“程序正义?”
程白竟讽刺地笑了一声:“在这一场案件里我有私心,也并不想追求什么程序正义。我放弃这一份证据的理由,仅仅是出于对你这位对手的尊重。我凭什么认为我的劲敌不会发现这份证据的错漏?届时不过是授人以柄,在法庭上变得更被动罢了。”
方不让道:“但你也没有对法庭提出排除这项证据。”
程白道:“我是一名律师。你我都知道,这是一份有着天然立场的职业。从我们签下代理协议开始,我们的立场就已经被确定。我们只能站在当事人一边,维护他,帮他争取自己的权利。如果要阻止他获得不属于自己的利益、维护他本不享有的权利,那是检方和对方律师,以及法院的事。”
这就是原则。
即便它很少为普通人所理解。
但法庭的设置本身就是这样一场三方角力的平衡,律师没有资格选择自己的立场,即便有时候她所站的立场让她内心备受煎熬。
这一场诉讼最终以兴元村一方当事人接受诚康医院的高额赔偿结束。
程白的需求,并不是当事人的需求。
她想要提起诉讼多少有私心。
可当事人的诉求不过是获得赔偿,让诚康医院终止他们的侵害行为。
一名合格的律师,将站在当事人的立场上,以他们的诉求为自己工作的目的。
但在这一场诉讼结束后,程白将自己手上的证据材料汇总整理,提交给了检察院。检察院经过核实查证,直接对诚康医院提起了环境公益诉讼的公诉,由法庭择期开庭审理。
11)扫墓
程白带边斜去看望了程渝东。
这一天艳阳高照,没有下雨。
边斜看着黑色墓碑上的那张照片,放下手里的花束,转头含笑看着程白:“我以为诉讼到和解那一步就已经结束了,没想到你一点也不肯罢休,偏要跟那家医院死磕到底,现在铺天盖地都是对这家医院的报道。我看了几篇,很多都是魏记者写的呢。”